1987 年的冬日午后,没有刺骨的寒风,反而有层淡淡的暖阳洒在胡同里,把积雪晒得微微发融,空气里飘着雪水混着煤炉的温吞气息。沈浩坐在炕沿上,小短腿晃悠悠地垂着,看着母亲李秀莲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衫、厚毛衣往帆布包里塞 —— 这些都是给沈建国准备的,父亲下午就要坐火车去深圳,要走两天两夜才能到。
“小浩,帮妈妈把那包炒瓜子递过来。” 李秀莲的声音软乎乎的,指尖捏着帆布包的拉链,又往里面添了个搪瓷缸,“你爸在火车上闷,嗑瓜子能解解闷,缸子还能接热水。”
沈浩从炕桌旁拿起布包,里面的炒瓜子还带着点余温,是昨天李秀莲特意用煤炉炒的。他踮着脚把布包递过去,小嘴里蹦出两个字:“爸爸、暖。” 他才两岁半(1985 年出生),说话还没法连成句子,只能把想说的词一个个往外蹦,可眼睛里的认真劲儿,倒像个小大人。
李秀莲接过布包,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咱小浩知道疼爸爸啦。你爸这次去深圳,不只是看电子表,还得去小商品市场转转,看看洗衣粉、肥皂、蛤蟆镜这些杂货,要是能找到靠谱的货源,以后开铺子就有底气了。”
沈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抓着炕沿上的木纹。他记得前世父亲说过,80 年代末的深圳罗湖区,小商品市场里啥新鲜玩意儿都有,从彩色塑料梳子到带花纹的搪瓷盆,都是县城里少见的货。现在家里有了卖白布赚的四千多块,父亲去摸底心里也踏实,不用像秋天那次,总怕本钱不够。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轻轻的 “咚咚” 声,跟着就是软糯的喊声:“小浩、小浩!”
沈浩耳朵尖,立刻从炕沿滑下来,小短腿 “噔噔噔” 跑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瞧 —— 是林晓雅!她裹着件红底带小碎花的棉袄,帽子上的绒毛沾着点雪屑,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小身子贴在门框上,正仰着小脸往院里望。
“这孩子,雪刚停就跑过来了。” 李秀莲走过去拉开门,伸手帮林晓雅把帽子往上提了提,露出她圆乎乎的脸蛋,“快进来,屋里有暖气,别冻着。你妈妈呢?”
“妈妈、在家、缝裤脚。” 林晓雅的声音也软得像棉花,跟沈浩一样,只会把关键词凑在一起。她迈进屋,眼睛立马黏在沈浩身上,小跑到他面前,把手里的油纸包递过来,“糖、给你。”
沈浩双手接过来,油纸包还带着林晓雅手心的温度。他小心翼翼地剥开一角,橘红色的水果糖露了出来,糖纸印着 “橘子味” 的字样,是县城供销社里最俏的货,一毛钱三颗,平时林晓雅自己都舍不得吃。
“晴晴、有吗?” 沈浩突然想起苏晴,上次送布料时,苏晴还拉着他的手问 “啥时候、再玩”,小脸上满是期待。他捏起一颗糖,想往口袋里塞,留着等苏晴回来给她,却被林晓雅轻轻按住了手。
“晴晴、昨天、走了。” 林晓雅的小嘴撅起来,手指了指胡同口的方向,声音低了些,“妈妈、说、去乡下、找奶奶。”
沈浩愣了愣,才想起前几天苏嫂子来家里借针线,说过要带苏晴去乡下亲戚家待阵子,等开春暖和了再回来。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把手里的糖又放回油纸包,往林晓雅那边推了一半:“你、吃。”
“我、有。” 林晓雅摇了摇头,小手往后背了背,从棉袄口袋里又掏出一颗糖 —— 糖纸都被攥得皱巴巴的,边角还翘着,像是揣了很久。“妈妈、给我的、两个、都给你。” 她说着,把皱巴巴的糖也塞进沈浩手里,小脸上满是认真,“你、爸爸、不在、你、别、哭。”
李秀莲在旁边听得心里软软的,转身去厨房:“阿姨给你们煮点红薯粥,煮得软软的,咱就着糖吃,暖和。”
屋里只剩两个孩子,沈浩把两颗糖放在炕桌上,一颗是林晓雅刚给的皱糖,一颗是油纸包里的新糖。他拿起皱糖,慢慢剥开糖纸,塞进林晓雅嘴里,自己则拿起新糖,舔了舔糖纸边缘的甜味。
“甜、不甜?” 沈浩含糊地问,糖纸的甜香已经飘进了鼻子里。
林晓雅用力点头,嘴角沾了点糖渣:“甜!比、灶上、烤红薯、甜。”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棉袄里掏出个小布偶 —— 是用碎布缝的小兔子,一只耳朵长一只耳朵短,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还歪歪扭扭的。“给你、玩。”
沈浩接过来,小兔子的布料软软的,是林晓雅上次跟她妈妈学缝的。他记得那天林晓雅还被针扎了手指,哭着跑回家,没想到现在会把自己做的布偶送给她。
“我、教你、叠纸船。” 林晓雅爬到炕上,从炕桌抽屉里抽出张旧报纸 —— 是沈建国早上看的《经济参考报》,边角还有他折的痕迹。她笨拙地把报纸对折,左边的角没对齐右边,却看得格外认真,小舌头还微微伸出来,抵在嘴角。
沈浩也爬上去,学着她的样子折。两张小手一起用力,报纸被揉得皱巴巴的,最后折出来的 “船”,更像个歪歪扭扭的小方块。林晓雅举着小方块,眼睛亮晶晶地问:“船、能、漂吗?”
沈浩想了想,跑到厨房门口,指着水缸喊:“水、漂!”
李秀莲正往锅里添水,闻言笑着摆手:“水缸里可不行,回头还得捞。” 她从碗柜里拿出个浅口搪瓷盆,接了半盆温水,端到炕边,“放这里面漂,暖和,还不冻手。”
两个孩子蹲在盆边,把 “纸船” 轻轻放进去。温水晃了晃,“船” 没漂起来,反而沉了一半,软塌塌地贴在盆底。林晓雅 “呀” 了一声,伸手想去捞,却被沈浩拉住了。
“我、叠、好的。” 沈浩跑回炕边,又抽了张报纸。他想起前世跟同学学的折法,先把报纸对折成三角形,再把两边的角往中间折,虽然动作慢,手指也没力气,可折出来的船身,比刚才整齐多了。
林晓雅凑过来看,小脑袋歪着,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咋、会?”
“爸爸、教的。” 沈浩随口编了个理由,其实是怕说漏嘴。他把折好的纸船放进盆里,这次船稳稳地漂了起来,随着温水的晃动,轻轻转着圈。
“哇!” 林晓雅拍着小手,小脸上满是惊喜,“再、叠一个、我要。”
沈浩又折了一个,递到她手里。林晓雅小心翼翼地捧着,慢慢放进盆里,两个纸船并排漂着,像两只小小的白鸭子。她伸手碰了碰水面,水花溅到沈浩手背上,温温的,一点都不凉。
“不冷!” 林晓雅笑着说,又用手指点了点水面,溅起更多小水花。
沈浩也笑,伸手跟她一起玩,水花落在两人的袖口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可谁都没在意,只顾着看盆里的纸船转圈。
“粥好啦!” 李秀莲端着锅走过来,红薯的甜香混着红糖的味道,一下子飘满了屋子。她给两个孩子各盛了一碗,还特意在碗里多放了半勺红糖,“慢点儿吃,刚煮好的,别烫着舌头。”
沈浩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熬得软软糯糯的,红薯块一抿就化,红糖的甜味裹在舌尖,暖到了心里。他余光瞥见林晓雅正偷偷把碗里的红糖往他碗里拨,红糖粒落在粥里,沉到碗底。
“你、吃。” 沈浩把碗往她那边推了推,用勺子舀了块红薯,递到她嘴边。
林晓雅张嘴接住,小声说:“小浩、多吃、长高高。”
李秀莲坐在旁边,看着两个孩子互相让着吃,心里暖暖的。她想起刚才沈建国收拾行李时说的话:“等这次从深圳回来,要是货源靠谱,就跟主任申请停薪留职,专心开铺子,到时候让小浩和晓雅一起去县城上学。”
正想着,院门口传来林妈妈的声音:“晓雅,该回家啦,妈妈要去给你爸送晚饭啦!”
林晓雅恋恋不舍地放下碗,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着沈浩挥了挥小手:“明天、我、还来、带糖。”
沈浩也挥挥手,大声说:“来、玩船!”
林晓雅笑着点点头,跟着妈妈走了,红棉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胡同口。
李秀莲收拾着碗筷,看着沈浩还蹲在盆边,盯着纸船发呆,忍不住打趣:“咱小浩是不是喜欢晓雅呀?”
沈浩脸一红,连忙站起来,把搪瓷盆往旁边推了推,小声说:“不是、玩船。” 可手里还攥着那个歪耳朵的兔子布偶,没舍得放下。
下午三点多,沈建国背着帆布包准备出门。他蹲下身,摸了摸沈浩的头:“小浩在家要听话,别惹妈妈生气。爸爸去深圳找好货,回来给你带电子表,给晓雅带小梳子。”
沈浩点点头,小手抓着父亲的衣角:“爸爸、早回。”
“哎,早回。” 沈建国站起身,跟李秀莲叮嘱了几句 “别担心”“有事往工厂打电话让人找你”,就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沈浩趴在窗边,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走远,自行车的铃声 “叮铃铃” 地响着,混着胡同里的脚步声,慢慢消失了。他又想起林晓雅给的糖、歪耳朵布偶,想起盆里漂着的纸船,还有去了乡下的苏晴,心里满是踏实 —— 爸爸去深圳摸底,他在家跟晓雅一起等,等爸爸回来,等苏晴开春回家,等开铺子,等以后的好日子。
傍晚时分,李秀莲把沈浩抱到炕上,盖好小被子:“咱小浩睡会儿,醒了晓雅说不定又来啦。”
沈浩闭上眼睛,梦里全是暖乎乎的画面:父亲从深圳回来,帆布包里装满了彩色的肥皂和带花纹的搪瓷盆;他和林晓雅、苏晴拿着新纸船,在院子里的小水坑里漂;三个孩子一起追着纸船跑,笑声飘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