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凌皓的生活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短暂激荡后,又逐渐恢复了看似平静的循环。送餐、奔波、忍受苛责、在桥洞蜷缩。
但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那天之后,林薇似乎真的通过站点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一个几乎只用来接单的旧号码。开始几天,凌皓的手机偶尔会收到一些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最初是几句简单的问候。
“嗨,我是林薇。你的伤好点了吗?”(凌皓没回) “今天天气真好,你还在送外卖吗?”(凌皓看了一眼,锁屏) “啊啊啊!我们那个经济学教授好无聊啊,快睡着了!”(附赠一个打哈欠的卡通表情)(凌皓皱了皱眉,不懂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
短信的内容琐碎、跳跃,充满了大小姐不谙世事的闲适和一点点莫名的分享欲。凌皓大多选择忽略,有时被催得烦了,会回一个极其简短的“嗯”或“忙”。
但这种冷淡似乎并没有打击到林薇的热情。她仿佛把这当成了一种新奇的游戏,乐此不疲。
直到一条短信跳出来:“喂!救命恩人!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我郑重邀请你共进晚餐,以示感谢!不许拒绝!”
凌皓正被几个连续的超时单搞得焦头烂额,看到这条短信,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没空。”
那边立刻炸毛:“???凌皓!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跟本小姐吃饭都排不上队!你居然敢拒绝!”
凌皓懒得再理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骑着车冲向下一个地点。
日子在车轮下继续滚动。除了林薇时不时的“骚扰”,那晚在皇朝夜总会后门听到的对话,也像一根刺,隐隐扎在凌皓心里。他送餐时会更留意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会更关注路边看似闲聊实则眼神警惕的人群。他下意识地开始收集信息,一种处于底层生物对危险的本能警觉。
他甚至有意识地绕开北街那片区域——那个经理口中新开了几家“大学生兼职酒吧”的地方。
这天傍晚,他送完最后一单,电量告急的电瓶车吭哧吭哧地把他带回老城区。在一个熟悉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看到路边围了一小圈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倒在地上,菜篮子打翻了,蔬菜滚了一地。她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发出痛苦的呻吟。周围有人围观,却大多面露犹豫,窃窃私语,没人敢上前。
“是不是碰瓷的啊?” “看着不像吧……” “谁知道呢,现在坏人变老了……” “叫救护车吧?”
凌皓的心猛地一揪。那老太太痛苦的表情不像装的。他看了一眼手机,电池泛红,下一单的时间也快到了。理智告诉他,别多事,绕开走。
但他的脚却像钉在了地上。
红灯变绿,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
凌皓猛地一咬牙,将电瓶车推到路边锁好,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婆婆?您怎么样?”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他记得小时候奶奶心脏病发作时也是类似的样子。
老太太已经说不出话,只是艰难地用手指着自己的口袋。
凌皓会意,小心地从她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速效救心丸。他倒出几粒,小心地喂进老太太嘴里。
然后,他抬头对周围的人群喊道:“麻烦谁帮忙打一下120!再帮忙联系一下她的家人,药瓶上有电话!”
有人开始掏手机。
凌皓不敢移动老人,只能蹲在一旁,守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不停地震动,显然是站点在催单。他索性关了机。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迅速将老人抬上车。凌皓简单说明了情况,并把药瓶交给了跟上来的邻居。
看着救护车远去,他松了口气,这才感到一阵虚脱。重新打开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一堆超时罚款的短信涌了进来。
今天,又白干了。甚至可能更糟。
他推着彻底没电的电瓶车,一步一步往桥洞走,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就在他快要走到河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旁边巷口钻了出来,拦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点嬉皮笑脸,又有点小心翼翼。
“嘿,哥们儿,车没电了?”
凌皓抬头,是瘦猴。他比凌皓更早在这片混,脑子活络,消息灵通,以倒卖点小消息、牵线搭桥为生。
凌皓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啧,看你这一脸衰样,又挨罚了吧?”瘦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刚才那老太太,我看见了。仗义!不过哥们儿,这世道,好心不一定有好报啊。”
凌皓看了他一眼,继续推车往前走。
瘦猴也不介意,跟在他旁边,自顾自地说着:“不过呢,在这地界混,多个朋友多条路。我看你人不错,跟你说个事儿——西街那边新开了家烧烤城,听说生意爆火,忙不过来,正大量招晚班零工,工资日结,还管一顿宵夜。比你这风吹日晒送外卖强点,至少不用自己赔钱修车。要不要试试?我跟那边管事的有点交情。”
凌皓脚步顿了一下。这确实是个消息。他现在急需一份更稳定、至少不用倒贴钱的工作。
“……为什么告诉我?”凌皓问,声音有些沙哑。
瘦猴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指:“当然是看你小子够意思啊!当然啦……以后你要是有啥发财的门路,或者听到啥有意思的事儿,记得也跟猴哥我分享分享就行!”
凌皓明白了。这是一种底层的信息交换。他点了点头:“谢了。地址给我。”
瘦猴麻利地报了个地址,又补充了一句:“晚上八点过去,找侯经理,就说猴哥介绍的!”
说完,他像只真正的猴子一样,灵活地钻回巷子里,消失了。
凌皓推着车,继续往桥洞走。心里却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瘦猴的出现,像是一根藤蔓,将他更紧密地和这座城市复杂的底层生态连接在了一起。
风,似乎真的开始流动了。从不起眼的青萍之末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