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归来,天柱峰顶的气氛却比离去时更加凝重。
风吹过山巅,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潮湿与压抑。
澄真与陆瑾并肩立于掌门闭关的静室石门前,山间的云雾在他们脚下翻涌,如同沸腾的汞液。
他们已将龙虎山之行,从天师张之维的密诏,到“正道八技监理团”的成立,一字不漏地详细禀报。
石门之内,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里失去了流速。
许久,李玄霄那沉稳如山岳的声音才缓缓传出,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做得很好。”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澄真紧绷的脊背微微一松。
“天师府想做调停者,我们便给他这个面子。”
“但规矩,终究要由执剑人来定。”
“正道之盟,八技监理,都只是开始。”
李玄霄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做一个最终的决定。
“三一门封山十年的方针,不变。”
“从今日起,我将真正闭关,入‘飞升内景’,参悟大道终极。”
此言一出,陆瑾的瞳孔骤然收缩。
澄真更是面色大变。
“掌门!这……”
“飞升内景”是三一门典籍中记载的最高层次闭关,一旦进入,便几乎与外界彻底隔绝,是对心神与道行的终极考验,稍有不慎便可能道化于无形。
“不必多言。”
李玄霄的声音打断了澄真的劝阻。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石门内响起,随即,整座天柱峰都随之轻轻震颤。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金色符文,从石门缝隙中流淌而出,如活物般迅速蔓延,覆盖了整个山顶。
符文彼此勾连,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金色大网,将天柱峰顶彻底笼罩。
一股隔绝天地的浩瀚气息轰然降下。
飞升锁印。
这是三一门最高级别的守护禁制,一旦启动,除非从内部解除,否则外界任何力量,任何神识,都无法探知其内分毫。
这也意味着,李玄霄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澄真。”
“弟子在。”
“我闭关期间,由你接管‘外门事务部’,总览一切俗务。”
“另,即刻设立‘罗天大醮联络处’。”
“命水云、李慕玄二人即刻下山,南下探查此次罗天大醮的动向,并与形意门的王升掌门取得联系,落实公约细则。”
“弟子……遵命。”
澄真深深稽首,心中却翻江倒海。
掌门这是要彻底放手,将整个三一门,这个刚刚成立的正道之盟,都压在了他们这些弟子的肩上。
这不仅是信任,更是最严酷的考验。
“去吧。”
“十年之期一到,我自会出关。”
话音落下,那股浩瀚的气息便彻底收敛,隐入山体。
飞升锁印光芒散去,但那股隔绝一切的壁垒却已然成型。
天柱峰,仿佛从这一刻起,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
三日后,三一门阐明山,议事堂。
气氛庄严肃穆。
澄真端坐于主位,陆瑾、刘得水、水云、李慕玄等所有核心弟子分列两侧。
他将掌门闭关,并启动飞升锁印的消息公之于众。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弟子们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安。
掌门,是三一门所有人的定海神针。
他的彻底闭关,让每个人心中都感到了一丝空落。
“肃静!”
澄真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环视众人,目光沉静。
“掌门闭关,是对我等的考验。”
“三一门能否真正屹立于这方天地,看的不是掌门一人,而是我们每一个人。”
他随即宣布了成立“外门事务部”与“罗天大醮联络处”的决定。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水云与李慕玄身上。
“水云师兄,慕玄师弟。”
水云面容冷峻,上前一步,抱拳道。
“澄真实师兄。”
李慕玄则懒洋洋地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袖子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澄真对此视若无睹,沉声道。
“掌门法旨,命你二人即刻南下,一为探明罗天大醮虚实,二为联络形意门,商讨公约事宜。”
“此行,水云师兄为主,慕玄师弟为辅。”
“务必谨慎行事。”
水云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应道。
“水云,领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李慕玄。
这位“混世恶童”会不会当场发难,谁也说不准。
李慕玄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扫了澄真一眼。
“知道了。”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山下买坛酒一般随意。
澄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李慕玄的性子,强压无用,此行有沉稳的水云看着,想来也出不了大乱子。
“即刻出发。”
“是。”
水云转身便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李慕玄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跟了上去,与雷厉风行的水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澄真心中那股不安,又浓重了几分。
……
南方,某座繁华都市的边缘。
夜色如墨,一处废弃的工厂内,却亮着几点幽幽的鬼火。
数道黑影静默地围坐在一台造型奇特的青铜仪器周围。
仪器之上,是一面悬浮的黑色水镜,镜中波光流转,隐约映照出龙虎山与三一门的山川轮廓。
“目标‘飞升锁印’已确认启动。”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李玄霄,彻底隔绝了。”
“很好。”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接话。
“他太傲慢了,以为立下几条规矩,就能执掌乾坤?”
“没了他的三一门,不过是没了牙的老虎。”
“天师府那边呢?”
“张之维派出了人手,正在暗中布置‘八技监理团’的眼线,但他们的人,太嫩了。”
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
“我们的‘鬼影’已经渗透进去了。”
“罗天大醮,会是送给他们的一份大礼。”
“传令下去,让所有人都动起来。”
“这一次,不仅要让正道之盟成为一个笑话,更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们……都钻出来。”
“遵命。”
黑影们齐齐应声,随即如青烟般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面黑色水镜,依旧幽幽地悬浮在半空,镜面上的波纹,荡漾得愈发诡异。
……
一路南下,晓行夜宿。
水云始终沉默寡言,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气息内敛而锋锐。
李慕玄则截然相反,不是在路边茶馆听说书,就是在市井酒肆里与三教九流插科打诨,仿佛游山玩水一般。
水云对此并未干涉。
他知道,李慕玄看似玩世不恭,但他的感知却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这日,二人行至一处荒僻的山林。
前方就是罗天大醮的举办地,龙安市。
“我先进去探探。”
水云对靠在树上假寐的李慕玄说道。
“你在此地接应。”
李慕玄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知道了,啰嗦。”
水云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青烟,没入了密林深处。
林中光线昏暗,古木参天。
水云的脚步无声无息,整个人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突然,他前行的身形猛地一顿。
不是因为发现了敌人,而是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炁的波动。
那波动一闪即逝,若非他对炁的感应远超常人,几乎无法察觉。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扫向波动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古樟。
水云身形如电,几个闪烁便出现在树下。
他绕着树干走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了树干背后,一处被粗糙树皮与青苔覆盖的地方。
他伸出手,并指如剑,轻轻拂过树皮。
“嗤啦。”
一块伪装的树皮应声脱落,露出了里面被挖空的一块。
凹槽内,一枚黄色的纸符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符纸的材质是上好的“金丝楠纸”,上面的朱砂符文笔走龙蛇,蕴含着一股封镇灵韵的奇特力量。
当看清那符文的瞬间,水云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之色。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将那枚符纸拈了起来。
指尖传来的触感,符文上残留的炁息……
不会错的。
这枚符,与那日澄真带回,由天师张之维在“八技监测卷”上展示给他们看的“封灵符”,一模一样!
是监理团内部用来标记和封印奇技反应的秘符。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谁把它放在这里的?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水云的脑海。
有内鬼。
或者说,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从龙虎山开始,甚至更早。
水云握紧了手中的符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抬起头,望向林子深处,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城市轮廓,眼神中的冰冷,化为了彻骨的寒意。
“看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压抑得如同两块寒冰在摩擦。
“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