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痉挛着,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在他体内疯狂拉扯。左眼的银白数据流不再是平稳的瀑布,而是炸裂成亿万破碎的光点,如同失控的霓虹灯牌般疯狂闪烁;右眼的黑暗也不再是深沉的翻涌,而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剧烈地喷溅、扭曲,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
“定义……错误……无法……定义……”
“保护……清除……痛……”
“我……是谁……”
破碎的音节不再是冰冷的系统日志,而是充满了痛苦与迷茫的嘶吼。银灰色的力场失去了稳定的形态,如同风暴般在他周身肆虐,时而将附近的金属残骸扭曲成怪异的雕塑,时而又将其还原如初,仿佛连现实本身都在他的痛苦中哀嚎。
石魁和霍刚小队被这股狂暴的力场逼得连连后退,只能依靠石魁的岩石身躯和巫祭勉力撑起的幽暗屏障抵御着这无差别的规则扭曲。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与无措。
“他……他这是要崩溃了吗?”霍刚的声音带着颤抖,机械义眼疯狂闪烁着,试图分析那根本无法理解的能量乱流。
巫祭的黑袍在风暴中猎猎作响,他死死盯着风暴中心的小树,枯瘦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不……不像是崩溃……是冲突……他体内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正在争夺主导权……那个由罗鸣催生出的‘错误定义体’,和这孩子原本的‘纯净本质’……”
“那谁会赢?”石魁低吼着,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岩石般的掌心。
“不知道……”巫祭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或许……没有赢家。这种层级的规则冲突,结果很可能是一起……湮灭。”
就在这时,一直强撑着干扰小树力场的巫祭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液,身体摇摇欲坠,周身的幽暗屏障瞬间黯淡下去!
“巫祭!”石魁急忙扶住他。
失去了巫祭的干扰,小树周身的银灰色力场风暴变得更加狂暴!范围急速扩大,眼看就要将刚刚进入金库的霍刚小队也吞噬进去!
霍刚等人脸色惨白,他们能感觉到,一旦被卷入那片风暴,他们的下场绝不会比外面那些静默雕塑好多少!
就在这绝望之际——
一直蜷缩在角落,因为“方舟”强制断开连接而虚弱不堪的林小雨,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量,挣扎着爬了起来。她没有去看那恐怖的风暴,也没有试图再次连接“方舟”,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风暴中心那个痛苦挣扎的身影,喊出了那个她呼唤了无数遍的名字:
“小树——!!”
她的声音嘶哑,却穿透了能量的轰鸣与规则的扭曲,如同最后一道微光,射向那片混乱的风暴中心。
“看看我!我是小雨姐姐!”
“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找干净的水!”
“你说过要等爸爸妈妈回来!”
“小树——!回来啊——!!”
这纯粹的、不蕴含任何力量、只源于最朴素情感的呼唤,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落在了小树那即将被混乱彻底吞噬的意识天平上。
风暴中心,小树那疯狂闪烁、明灭不定的双眼,猛地定格了一瞬。
左眼的破碎数据流中,似乎闪过了一帧极其模糊的、林小雨带着温柔笑容的画面。
右眼的沸腾黑暗中,仿佛倒映出了一只麻雀振翅欲飞的残影。
“……小雨……姐姐……”
“……小灰……”
“……石头……大叔……”
不再是冰冷的定义,不再是混乱的嘶吼。
而是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眷恋与……确认。
就是这一丝微弱的情感确认,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炸药桶中,投入了一颗冰核。
狂暴的银灰色力场猛地向内收缩!不再是肆无忌惮的扩张,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攥紧,压缩回小树的体内!
小树发出一声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终极惨叫,整个人被刺目的银灰色光芒彻底吞没!
那光芒如此炽烈,以至于石魁、巫祭、霍刚等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无法直视。
光芒持续了数秒,然后如同潮水般褪去。
当众人勉强能睁开眼时,看到风暴中心的小树,已经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在地上。他周身的银灰色力场消失了,左眼的数据流和右眼的黑暗也彻底隐去,恢复了正常的、紧闭的眼睑。额头那枚逻辑棱镜的印记,也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胎记。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因为极度疲惫而陷入沉睡的普通孩子。
金库内,一片死寂。
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劫后余生的心悸。
“……结……结束了?”霍刚的一名队员颤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
石魁缓缓走到小树身边,蹲下身,用他那巨大的、岩石般的手掌,极其轻柔地探了探小树的鼻息。
平稳,悠长。
仿佛只是睡着了。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那场发生在小树意识深处的战争,胜负未知。沉睡在这具脆弱躯壳里的,究竟是那个善良纯净的孩子,还是那个冰冷的“错误定义体”,或者……是某种全新的、未知的存在?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
但更大的阴影,依旧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罗鸣的残响,在远方静静地“观察”着这场出乎他意料的变化。
“数据记录:实验体‘错误定义体’因外部情感变量强力介入,逻辑核心冲突达到临界点,进入强制休眠状态。原始‘净莲’本质活性未知。”
“结果:未达成预期湮灭或纯粹进化。进入不可观测休眠期。”
“结论:实验出现重大偏差。需要……重新评估。”
灰烬般的身影,在废墟的阴影中,缓缓消散。
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意料之外的变数。
而银行金库内,幸存者们看着地上沉睡的孩子,看着彼此脸上残留的惊惧与茫然,都知道——
短暂的平静,只是暴风雨中微不足道的间隙。
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
金库内的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但与之前被“静默领域”强行定义的死寂不同,这一次的寂静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不安。
小树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呼吸平稳得如同熟睡的婴儿,脏兮兮的小脸上甚至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残酷世界的恬静。若非额间那枚黯淡却依然存在的逻辑棱镜印记,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若有若无的银灰色能量余烬,石魁几乎要以为之前那场毁天灭地的规则风暴只是一场集体的噩梦。
霍刚指挥着惊魂未定的队员们谨慎地检查金库内外,确认那片恐怖的静默领域确实随着小树的沉睡而消散了,门外那些变成“雕塑”的幸存者依旧僵硬地矗立着,仿佛永恒的警示。两名队员尝试着触碰,确认他们生命体征平稳,却无法唤醒,如同陷入了最深的植物人状态。
“专家,这……”霍刚走到石魁身边,看着地上沉睡的小树,机械义眼的光芒稳定下来,却充满了困惑与凝重,“他到底是什么?”
石魁沉默着,巨大的岩石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半晌才沙哑开口:“他是小树,一个本该被保护的孩子……也是罗鸣那混蛋制造出来的……‘错误’。”
他没有过多解释,霍刚也没有再追问。末日之下,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生存才是第一要务。他转而看向脸色苍白、靠在墙边调息的巫祭,以及被队员搀扶着、依旧虚弱的林小雨。
“巫祭专家,林技术员的情况怎么样?”霍刚问道,语气带着尊敬。他虽然不认识巫祭,但那诡异的手段和能与石魁并肩的身份,足以赢得他的重视。
巫祭缓缓睁开眼,黑袍下的气息依旧不稳:“精神力透支,与‘方舟’的强制断开反噬严重,需要静养。”他看了一眼林小雨,“她的呼唤……是关键。”
霍刚点了点头,立刻安排队员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让林小雨躺下休息,并分配了有限的饮用水和之前搜寻到的、未受污染的能量棒。
“石魁专家,我们现在……”霍刚看向石魁,等待指令。虽然他是这支小队的指挥官,但在石魁和巫祭面前,他本能地保持着下属的姿态。
石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环顾这片狼藉却暂时安全的空间,又看了看沉睡的小树。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他声音低沉,“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被罗鸣引来的疯子,大楼内部也不安全。更重要的是……他。”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小树身上,“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醒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巫祭也缓缓站直身体,声音透过黑袍传来:“他的休眠状态很不稳定。内部冲突并未真正解决,只是被强行压制。任何外界的刺激,都可能再次引爆。”
“那我们难道只能在这里等死?”一名年轻队员忍不住脱口而出,脸上带着绝望。
“不。”石魁的眼中重新燃起岩石般的坚韧,“我们不能等。霍刚,你的人还有多少战斗力?物资情况如何?”
霍刚迅速汇报:“算上我,还有七人具备完整战斗力,两人轻伤。武器能量储备不足三成,食物和净水……最多支撑三天。”
情况不容乐观。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石魁斩钉截铁,“趁着现在外面相对‘干净’(指没有新的袭击者),我们需要尽快搜集物资,尤其是能源和药品。同时,尝试修复或建立与外界的联系,寻找其他幸存的火种队伍,或者……找到离开海京市的方法。”
“那……他呢?”霍刚看向小树。
石魁沉默了片刻,走到小树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放在林小雨旁边的干净铺垫上。
“带上他。”石魁的声音不容置疑,“无论他醒来是什么,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里。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复杂,“他的存在,或许本身就是一个……筹码,或者武器。”
对付罗鸣的武器。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明白。
巫祭对此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地在沉睡的小树周围,用最后的力量布下了一层极其隐晦的、并非禁锢而是隔绝与安抚的精神印记,希望能延缓他苏醒的时间,或者至少在他苏醒时,能提供一个缓冲。
简单的计划迅速制定。霍刚留下两名队员看守金库,照顾林小雨和小树,自己则带领其余队员,与石魁和状态稍好的巫祭一起,再次走出金库,开始对这栋银行大楼进行彻底的搜索,并尝试向外部探索。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布满灰尘和碎屑的走廊,避开那些依旧静止的“雕塑”。大楼内部破坏严重,但一些加固过的房间和保险库或许还留存着有用的东西。
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他们不仅要提防可能残存的异变体或其他潜伏的危险,更要时刻警惕着,那个沉睡的“奇点”是否会突然惊醒,将周围的一切再次拖入无法理解的规则地狱。
而在远方,那片规则依旧混乱的废墟深处,罗鸣的残响并未远离。
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收敛了所有气息,隐藏在现实的夹缝中,静静地“感知”着银行大楼内的一切。
“数据记录:实验体进入强制休眠。外部变量‘火种余烬’整合,开始环境探索与资源获取行为。”
“观测目标:休眠期稳定性,外部刺激反应阈值,以及……苏醒后的最终形态。”
“结论:等待。种子已然播下,只需静待其破土而出。”
灰烬般的身影在虚无中微微摇曳,仿佛在无声地低笑。
他并不着急。
他有的是时间,来欣赏这由他亲手拉开帷幕的……终局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