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桌面反射着惨白的光。艾米尔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这间“询问室”四壁光滑，除了门，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金属冷却后的气味，令人窒息。
坐在他对面的不再是莎拉中尉，而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手里拿着电子板，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
“艾米尔，是吗？放轻松，我们只是例行询问。”男人的声音温和，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能详细描述一下，你是如何确定那个‘织梦者’核心位置的吗？”
艾米尔喉咙发干。他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玄之又玄，就像有人在他脑子里轻轻点了一下。
“我……猜的。”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磨损的鞋尖，“运气好。”
“运气？”男人在电子板上划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滴答声，“根据现场能量残留分析报告，‘织梦者’的核心被一击贯穿，能量逸散模式显示，攻击者具有极高的‘灵性聚焦’精度。这可不是一句‘运气好’能解释的。”
艾米尔沉默。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这些人，这些“火种”，他们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个……标本。
“你知道‘灵感’吗？”男人换了个问题，身体微微前倾，“一种超越五感的内在知觉。能感知到情绪、意念的残留，甚至窥见能量流动的轨迹。非常罕见的天赋，尤其是在未经过任何引导和训练的自然觉醒者身上。”
灵感？内在知觉？艾米尔想起脑海中那根细丝，想起废墟下的“心跳”。他抿紧了嘴唇。
男人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未经引导的灵感就像野火，很容易失控，甚至……引火烧身。历史上——虽然只有一年，但我们也记录了不少案例，自然觉醒者因为无法驾驭自身能力，最终精神崩溃，或者……异变成了更可怕的东西。”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艾米尔脊背发凉。
“跟我们合作，艾米尔。”男人放下电子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接受‘火种’序列的引导和训练，你不仅能控制这份力量，还能变得更强。拥有力量，才能在这个该死的世道活下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不是吗？总比在废墟里像老鼠一样朝不保夕要强。”
保护？艾米尔想起法希姆大叔被带走时绝望的眼神。在这里，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询问持续了不知道多久，问题细致入微，从他小时候的记忆，到“觉醒日”当天的感受，再到这一年来在废墟中的每一次遭遇。男人试图从他话语的每一个缝隙里，挖掘出关于“灵感”的一切。
最后，男人似乎暂时满意了，示意士兵带他离开。
他被带到一个狭窄的单人房间，有床，有简单的卫生设施，比废墟里的棚屋好上无数倍。但门是电子锁，从外面锁死的。
这里不是庇护所，是囚笼。
艾米尔躺在冰冷的床铺上，望着天花板。隔绝了外界的风沙和危险，却也隔绝了自由。他闭上眼，努力去捕捉那种感觉，那来自大地深处的“心跳”。在这里，那种感觉变得极其微弱，仿佛被这厚厚的金属和混凝土墙壁隔绝了，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回响，如同隔着水听到的声音。
***
纳吉布上校的办公室灯火通明。莎拉中尉站在办公桌前，身姿笔挺。
“初步评估结果，目标艾米尔，男性，17岁，确认为高灵感潜力者。其灵感属性偏向‘地脉感知’与‘能量轨迹视觉化’，潜力评级……初步判定为b+，有上升至A级的可能。”莎拉汇报着，声音冷静，“他对自身能力认知模糊，控制力接近于无，但本能反应强烈。”
纳吉布看着屏幕上艾米尔的资料，一张略显稚嫩却带着荒漠居民特有的坚韧面孔。“地脉感知……”他轻轻敲着桌面，“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最近异常能量波动频繁。‘神谕’那帮疯子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聚集过来，不是巧合。”
“上校，您的意思是？”
“看好他。他的能力，也许能帮助我们弄清楚，这片土地下面到底藏着什么。”纳吉布眼神锐利，“另外，审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那个叫法希姆的猎人，暂时扣押，但不要虐待。或许以后有用。”
“明白。”莎拉点头，犹豫了一下，“关于‘神谕’组织的活动，我们安插的线人传来消息，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特定的‘地点’或‘物品’，可能与古老的传说有关。”
“传说？”纳吉布嗤笑一声，“在这种时候，任何传说都可能变成现实。加大监控力度，必要时……可以采取非常手段。我们不能让‘神谕’抢先一步，无论他们找的是什么。”
莎拉离开后，纳吉布调出了中亚地区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代表近一个月来的异常能量反应和确认的异变事件。红点主要集中在几个历史悠久的古城和曾经的宗教遗址周围。
罗鸣开启的这个“超凡时代”，就像一场无法控制的实验，而他们这些旧秩序的维护者，只能在废墟和混乱中，艰难地寻找着新的规则和平衡。一个自然觉醒的高灵感者出现在这里，是变数，也可能是……钥匙。
***
喀布尔旧城深处，那间地下密室内。
烛火比之前更加摇曳不定。
脸上带着刺青的壮汉，名叫巴赫尔，意思是“雄狮”，他烦躁地踱步。“‘火种’的动作很快，已经把那个小子带回了他们的巢穴。我们的人很难靠近。”
玩着幽蓝匕首的女人，叫莱拉，意为“夜晚”，她依旧隐在阴影里，只有匕首的寒光不时闪烁。“硬闯是下策。‘火种’在喀布尔的驻地守备森严，有完整的超凡防御体系。”
盘坐的先知，手指依旧在沙盘上划动，沙土形成的图案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隐约能看出是一个复杂的、如同血管或根系般的网络，中心区域有一个微弱但稳定的光点。
“无需急躁……”先知的声音如同梦呓，“‘钥匙’已被放入锁孔……但锁芯尚未转动……‘火种’的牢笼，困不住能聆听大地之音的灵魂……”
他抬起头，盲眼“望”向巴赫尔和莱拉的方向。
“准备‘共鸣仪式’……我们需要帮助‘钥匙’……回忆起他的本质……感受到同胞的呼唤……”
巴赫尔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先知，共鸣仪式需要靠近驻地，风险很大。而且，如果他的灵感不够强，或者被‘火种’提前污染……”
“这是‘神谕’的指引……”先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罗鸣大人散播的种子，岂是那么容易扼杀的？执行命令。”
莱拉从阴影中走出，她的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却鲜红如血。“我去准备仪式材料。需要一些……新鲜的‘祭品’。”她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巴赫尔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为了伟大的进化，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先知重新低下头，对着沙盘喃喃低语：“聆听吧，孩子……聆听大地的脉搏，聆听同胞的心跳……挣脱枷锁，来到我们身边……这里才有你真正的归宿……”
那低语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厚重的地层，在无形的灵性层面扩散开来。
***
火种驻地，狭窄的房间内。
艾米尔猛地从浅睡中惊醒。
心跳得厉害。
不是噩梦，而是一种强烈的、突如其来的共鸣感。仿佛有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同时响起，杂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与他感知到的那微弱“大地心跳”隐隐呼应。
同时，一种深切的悲伤和愤怒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那情绪不属于他，却又如此真实。
他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和情绪来自内部，无法隔绝。
囚笼之外，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是那些……和他一样的人吗？
他蜷缩起来，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还有一丝……被理解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