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帽人的话语在狭窄通道里回荡，比隧道的寒意更刺骨。
“遗忘？”林风的手臂下意识收紧，灰鼠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脖颈，少年因能量过度消耗而轻微颤抖，“这算什么拯救？”
“是封印‘门’的必要代价。”兜帽人——黑曜石的协调员代号“守墓人”——声音无波，“‘净化方舟’的本质是一座庞大的现实稳定锚阵列。启动它需要纯粹的意识作为引信，而‘密钥’…”他看向灰鼠，“…他的意识与‘门’的波动同频，是唯一能校准锚点的媒介。校准过程将烧毁他所有的人格记忆与情感纽带，回归空白状态。而所有与他产生深度因果联结的存在…”他的目光扫过林风、夜莺、玛拉每一个人，“…关于他的记忆将成为稳定锚的燃料，一同焚尽。”
“塔’知道这点吗？”夜莺嘶声问。
“所以他们要捕获他，而非杀死。”守墓人点头，“他们想控制‘门’，而非关闭它。一个重置的密钥对他们无用。但一个被迫加速不稳定、最终彻底开启的‘门’…那才是他们想要的‘新纪元’。”
远处传来更剧烈的爆炸声，整个隧道簌簌发抖。“塔”的部队正在强行突破塌方区。
“没有时间争论。”守墓人转身，“选择：跟随我进入方舟，面对代价。或者留在这里，被‘塔’捕获，并目睹现实结构在此地彻底崩溃。”
他留下两名队员断后，带领其余人迅速没入通道更深处的黑暗。
林风低头看着怀里意识模糊的灰鼠，少年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角，那是全然的依赖。要亲手抹去这一切？让他变成空洞的躯壳？让自己和所有并肩作战的人忘记他的存在？
“走。”玛拉突然出声，她换上一个新弹匣，声音粗粝却坚定，“我宁愿忘记，也不想看着那鬼东西彻底冒出来把我认识的世界吃了。”
“记忆…或许不是唯一定义‘存在’的东西。”夜莺轻声道，她看着数据板上疯狂报警的现实稳定性读数，“科学无法解释为何他的意识能影响物理规则…但如果这是真的…或许某种‘痕迹’会留下。”她像是在说服自己。
沃克啐了一口：“老子打了一辈子仗，不在乎多丢一段记忆。但这小子…他得活着。”
没有更多言语。队伍跟上黑曜石的脚步。
通道尽头，一扇巨大的、毫无缝隙的合金大门矗立眼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央一个复杂的凹槽，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金光，结构与灰鼠的能量波动隐隐共鸣。
“方舟最后一道屏障。”守墓人示意林风上前，“只有‘密钥’能开启。”
林风抱着灰鼠走近。无需引导，灰鼠仿佛感应到什么，虚弱地抬起手，掌心贴合凹槽。
嗡——！
低沉轰鸣并非来自门，而是源于整个空间。大门无声滑开，耀眼白光倾泻而出。
门后并非冰冷的机械世界，而是一片…超越理解的景象。
他们站在一座巨大的环形平台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竖井。竖井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无比的、由无数旋转水晶环构成的核心，它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白光，仿佛一颗人造太阳。周围井壁上，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精密机械结构，一直向上延伸没入穹顶之光。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清冽的能量气息。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都不同，一切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就是现实稳定锚的核心。
“欢迎来到‘零号避难所’，旧纪元最后的奇迹。”守墓人张开手臂，“也是我们的坟墓，或者…重生之地。”
他指向核心下方的一个圆柱形平台：“校准位置。将他放置上去，系统将自动引导他的意识完成链接。”
林风没有动。他看着那颗温暖却残酷的核心，又看向怀中因靠近核心而略微恢复清醒、正用金色眼眸安静望着他的灰鼠。
“还有…多久？”他问，声音沙哑。
“‘门’的崩塌已进入指数级增长阶段。”守墓人调出平台上的全息影像，显示外界的实时模拟：洞穴区域的现实扭曲已如同沸腾的水，紫色能量喷涌而出，吞噬一切，触须般的异界物质正疯狂增殖。“最多十分钟，临界点将到来。届时，锚点也无法完全关闭它，只能勉强封印，泄漏将持续。”
灰鼠忽然轻轻拉了拉林风的衣领。
林风低下头。
“…没关系。”少年声音微弱，却清晰，“我记得…你们。就够了。”
这句话击穿了林风最后的防线。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决意。
他抱着灰鼠，一步步走向那冰冷的校准平台。
每一步都沉重如铅。玛拉扭过头，沃克狠狠擦了下眼睛，夜莺死死咬着嘴唇记录最后的数据，黑蛛沉默地警戒着入口方向。
将灰鼠轻轻放在平台中心时，少年指尖划过林风的手腕，留下一点微弱的温暖。
平台升起柔和的光幕笼罩了他。无数光流开始涌入他的身体，少年身体微微绷直，眼中金光大盛，与核心的光芒产生共鸣。
全息影像上，外界的现实扭曲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
“校准开始。”守墓人声音低沉，“记忆提取同步进行。你们…可以开始道别了。过程不可逆。”
林风站在平台边，最后一次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那里有恐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伸出手，隔着一层光幕，虚放在灰鼠的头顶。
“我们会找到你。”林风一字一顿，许下或许即将被自己遗忘的诺言，“无论你在哪里，变成什么样。我发誓。”
灰鼠似乎想笑，但光流涌入带来的冲击让他闭上了眼。一滴泪珠从他眼角滑落，在接触平台的瞬间汽化消失。
夜莺的数据板发出提示：现实稳定性开始缓慢回升。
代价是，关于平台上这个少年的一切，正从他们的记忆中被一丝丝抽离。
林风感到一阵突兀的空茫感，仿佛心里最重要的什么东西正在消失。他猛地握紧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记住。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整个方舟剧烈震动！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核心本身！
核心的光芒突然变得忽明忽灭，旋转的水晶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怎么回事？！”守墓人惊骇地操作控制台。
全息影像疯狂闪烁警告：【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意识入侵！锚点校准受到干扰！】【错误：能量回流！】
笼罩灰鼠的光幕变得极不稳定，少年的身体在平台上痛苦地抽搐！
“是‘塔’！”夜莺指着能量读数，“他们…他们不是在强攻！他们早就知道另一条路径！他们在尝试远程劫持校准过程！他们想夺取锚点的控制权，反向操作彻底撕开‘门’！”
核心的光芒中，开始混杂进一丝熟悉的、令人厌恶的紫色！
“阻止他们！”守墓人对他的队员吼道，黑曜石成员冲向控制节点。
但远程入侵无处不在，系统正在快速沦陷。
林风看着痛苦挣扎的灰鼠，又看向那逐渐被染紫的核心。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除非…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炸开。
他猛地看向守墓人：“如果校准必须完成！如果必须有意识作为引信！是不是谁的意识都可以？！”
守墓人一愣：“理论上是…但只有‘密钥’的波频…”
“如果有一个意识，强大到能暂时模拟甚至覆盖他的波频呢？！”林风吼道，指向自己的头，“比如，一个经历过灵能改造、又与他有着最强情感联结的‘容器’？！”
夜莺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煞白：“林风！不！那会彻底烧毁你的…”
“告诉我怎么做！”林风死死盯着守墓人，“怎么代替他！”
守墓人沉默了半秒，指向平台一侧一个不起眼的接口：“那里有一个应急神经直连端口…用于极端情况下的手动干预。但强行接入…你的意识会在校准完成的瞬间被彻底撕裂…甚至可能连遗忘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脑死亡。”
“足够了。”
林风没有任何犹豫，大步走向那个端口。
“林风！”玛拉试图阻拦。
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平台上蜷缩的少年，又看向所有同伴。他们的面容已经开始模糊，关于灰鼠的记忆正在加速消散。
但他还记得那份要保护他的心情。
这就够了。
“告诉…”他顿了顿，发现那个名字已到嘴边，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再也记不清晰，“…告诉他，我很抱歉。”
他猛地将接口刺入自己颈后的神经端口。
剧痛！无法形容的能量洪流瞬间冲入他的意识！
外界的一切声音远去，他仿佛被抛入一片光的海洋，无数记忆的碎片——他的，还有那些正在被抽离的、关于灰鼠的记忆——如同星辰般环绕着他，然后纷纷碎裂、燃烧。
他感到自己在溶解，在巨大的能量中失去形态。
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的意识最深处支撑着他：
完成它！
模糊中，他感到另一股微弱的意识轻轻触碰了他即将消散的感知。那么温暖，那么熟悉，带着无尽的悲伤和感激。
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现实稳定锚校准完成】
【‘门’的扩张已终止】
【局部现实结构开始修复】
巨大的核心恢复了稳定纯粹的白光，温柔地照耀着整个方舟。
平台上的光幕缓缓散去。
少年蜷缩在那里，陷入了平静的沉睡。他的呼吸均匀，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而林风倒在一旁，神经接口线缆从颈后脱落。他睁着眼，瞳孔里空无一物，倒映着穹顶冰冷而纯净的光芒，没有任何焦点。
方舟内一片死寂。
玛拉、沃克、夜莺、黑蛛…他们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一片茫然的空洞。他们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心脏沉甸甸地发痛，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只有数据板上，一行刚刚生成、尚未被任何人注意到的微小记录，在寂静中闪烁：
【检测到残余意识碎片…传输方向：锚点核心…内容：一组无法解析的情感脉冲…编号：LF-07…命名：“守护”…状态：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