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下,光线随着下潜深度迅速衰减。从水面透下的、被海水过滤后的微弱天光,在十几米深处便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墨蓝色。水压开始显现,挤压着耳膜,带来沉闷的胀痛感。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自己通过呼吸器发出的、单调而沉重的“嘶——哈——”声,以及气泡上升时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响,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放大内心的恐惧。
文茜一马当先,拼命地向下潜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潜得更深!更快!用速度和深度来证明自己的“勇气”,来冲淡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然而,越是往下,黑暗越是浓重,水压越是强大,那种被无边无际的、冰冷沉重的海水包裹、仿佛随时会被碾碎、被吞噬的感觉就越是强烈。她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被投入了无边的宇宙深渊,渺小、无助、绝望。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生怕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或者……看到默那张依旧平静得可怕的脸。
苏皖沫和舒言紧跟在默的身后,两人都显得有些紧张。舒言紧紧握着苏皖沫的手,另一只手不时调整着浮力控制器,努力保持着稳定的姿态。苏皖沫则紧紧跟在默的身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尽管有默的保证,但人类对深海本能的敬畏与恐惧,依旧难以完全消除。
而默,则如同闲庭信步。
她甚至没有刻意控制浮力,身体自然地悬浮在水中,姿态优雅得如同一条生于斯长于斯的人鱼。她的目光透过面镜,平静地扫过四周的黑暗。在她的感知中,这片“死寂”的深海,其实……热闹非凡。
她能清晰地“听”到,四面八方,无数道或惊慌、或敬畏、或激动、或不知所措的“意念”,正如同潮水般涌来!那是周围海域所有感知到“王后”降临的海洋生物们,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极度混乱的“心灵风暴”!
【王妃殿下到哪儿了?!】
【照明组!灯光再柔和一点!别晃到王妃的眼睛!】
【护卫队!保持距离!保持队形!不能太近显得冒犯,也不能太远失了护卫之责!】
【那个……那个散发着讨厌气息的人类游得太快了!要不要……稍微拦一下?】
【不行不行!王妃没发话,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们要不要……安慰一下?】
【安慰个屁!你没感觉到王妃对她没好感吗?离远点!】
这些杂乱无章的“心声”,如同无数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让默觉得有些……吵。
她原本只是想安安静静地“陪”文茜完成这场闹剧,顺便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好好“体验”一下深海的“教育”。可现在看来,她这些“热情过度”的“臣民”们,似乎要把这场简单的“体验课”,搞成一场兴师动众的“迎宾大典”了。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尤其是,她感觉到有几只胆子比较大(或者说比较愣)的发光水母,已经试图凑近苏皖沫和舒言,似乎想用自身的光芒为他们“照亮前路”,结果反而把两人吓了一跳,动作都有些慌乱。
再这样下去,别说“体验”了,恐怕文茜没被吓到,苏皖沫和舒言先被这群过于“殷勤”的家伙们给弄得神经紧张了。
默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有些无奈。
【这帮小家伙,真是……热情得让人头疼。】
她决定,还是得“安抚”一下它们,免得场面失控。
就在这时,一条色彩鲜艳、因为过度紧张而在珊瑚丛中撞来撞去、显得有些晕头转向的小丑鱼,慌不择路地,一头撞到了默的面前。
默眼疾手快,伸出戴着潜水手套的手,动作轻柔地、精准地,用两根手指捏住了这条小倒霉蛋的尾巴。
小丑鱼:“!!!”
它瞬间僵直!整个鱼身都绷紧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它那双小小的鱼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受宠若惊的呆滞!
王……王妃殿下……亲手……抓住了我?!我是不是要死了?!还是……要升天了?!
默将这条吓傻了的小丑鱼提到自己面前,隔着面镜,与它那双充满“智慧”(惊恐)光芒的小眼睛对视。
她没有动用仙力,也没有发出声音。但她那强大的、与水清漓本源相连的精神力,却如同最清晰的指令,直接烙印在了小丑鱼那简单的意识海中:
【小家伙,】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去告诉它们。】
【不必大惊小怪。】
【一切如常就行。】
她特意强调了“如常”两个字。
【我这次来,只是随便逛逛,不是正式视察。】
【让你们都放松点,该干嘛干嘛,别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虽然隐藏在黑暗中、却气息躁动不安的海洋生物们。
【尤其注意,】
她“看”了一眼身旁有些紧张的苏皖沫和舒言。
【别吓到我身边的这两位。】
【保持距离,安分待着,就当没看见我们。】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前方还在拼命下潜、气息混乱不堪的文茜。
【至于……】
她的“语气”瞬间变得……冷淡了许多。
【那个散发着讨厌气息的人类……】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
【你们随意。】
这三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被她捏在手里的小丑鱼,猛地打了个寒颤!
【只要……】
她补充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限制条件。
【别整死就行。】
【吓唬吓唬,让她吃点小苦头,长点记性,是可以的。】
【但分寸,要把握好。】
【明白了吗?】
小丑鱼:“!!!”
明白了!完全明白了!王妃殿下英明!
小丑鱼的小脑袋疯狂点动(虽然身体被捏着动不了),用尽全身力气传递出“收到!保证完成任务!”的意念。
默满意地松开了手指。
重获自由的小丑鱼,如同被注入了火箭燃料,“嗖”地一下窜了出去!速度快得几乎化作一道残影!它要用最快的速度,将王妃殿下这“最高指示”,传达给海域内的每一位“同胞”!
几乎就在小丑鱼消失的下一秒——
原本躁动不安、如同即将举行国宴般的海域,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闪烁的、试图靠近的发光生物,光芒立刻变得柔和而稳定,并且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更远的黑暗之中。
那些若隐若现、试图组成护卫队形的大型鱼类和海豚,瞬间解散了队形,各自散开,融入背景,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那股无处不在的、紧张兮兮的“迎检”氛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域,恢复了它应有的……深海的“常态”。
死寂。黑暗。冰冷。压力。以及……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未知的危险。
然而,这种“常态”,对于苏皖沫和舒言来说,反而让他们松了一口气。虽然环境依旧令人不适,但至少没有了那种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被未知力量包围的诡异感。
而对于文茜来说……
她突然发现,周围好像……变得更黑了?更静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孤立无援感!
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无尽的黑暗深海中,孤独地坠落……
而就在这时——
她感觉自己的脚蹼,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冰凉。滑腻。
“啊——!!!”
一声凄厉的、被呼吸器扭曲了的尖叫,瞬间打破了深海的死寂!
默漂浮在原地,面镜后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