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的地砖在脚下崩裂，发出细碎的脆响，像咬碎了冰。胤禛挥刀劈开迎面扑来的灰黑雾团，玄色披风被怨煞之气染得发乌，刀刃上凝着层白霜，寒气顺着指缝往里钻，冻得人指尖发麻。
“主子！这气邪性！”苏培盛举着盾牌嘶吼，盾面已被黑雾蚀出密密麻麻的小孔，像块漏勺，“粘杆处的弟兄们…已有三个倒下了！”
胤禛瞥了眼倒在地上抽搐的侍卫，他们的脖颈泛起青黑，口鼻溢出的黑血在地上积成小洼，散发出铁锈混着腐肉的恶臭。腕间龙纹烫得像块烙铁，明玉传递来的悸痛几乎要将他的经脉撕裂——她在为他痛，痛得快要碎了。
“用艾草！”他挥刀再劈，刀锋划过空气带起串火星，竟在黑雾中劈开条通路，“苏培盛！带人守住佛堂入口！本王去毁血梅玉牌！”
靴底碾过地上的碎木，他直奔那幅《麻姑献寿图》。画框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刚被人动过。指尖刚碰到画轴，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颤，头顶的横梁“咔嚓”断裂，带着火星砸落！
富察府的后园，月光把雪地照得像铺了层银箔。明玉趴在牡丹花丛边，咳出的血染红了玉白色的花瓣，像落了场凄厉的梅雪。识海里的灵泉几乎见底，金丝雪莲的虚影黯淡得快要消失，九颗莲子抖得像风中残烛。
“格格！”陈嬷嬷扑过来抱住她，入手一片冰凉，吓得魂飞魄散，“老奴这就去请孙太医！您撑住啊！”
明玉的指尖在雪地里抓出几道血痕，视线已经模糊，却死死盯着延禧宫的方向。那里的怨煞之气像条黑龙，正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她能感觉到，胤禛就在那条黑龙的肚子里，他的龙气在挣扎，在咆哮，却越来越弱。
“去…帮他…”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识海里最后的灵泉之力猛地爆发，顺着与牡丹相连的脉络涌出去——这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用牡丹的净化之力，为他劈开条生路。
暖房里的金丝雪莲突然剧烈震颤，三片莲叶舒展到极致，边缘的金线亮得像烧红的铜丝。花心的九颗莲子爆出团淡金色的光晕，顺着窗缝飘向后园，融入那株盛放的牡丹。
“嗡——”
牡丹的花瓣层层绽放，转眼间竟有碗口大小！玉白色的花瓣边缘泛起金边，花心的鹅黄蕊爆出团金雾，混着清冽的异香，像道流星，直奔延禧宫的方向。
地底石室里，惠妃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乌黑的青丝变得雪白，眼珠子凸出来，像两颗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怨煞之气还在往她七窍里钻，把她的身体撑得像个漏气的皮囊。
“娘娘！”阿鲁被气浪掀飞，撞在石壁上吐出口血。他看着惠妃变成具恐怖的干尸，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密道跑，却被坠落的龙骸砸个正着，惨叫声瞬间被沉闷的撞击声取代。
漆黑的龙骸深深嵌入石壁，断裂的肋骨间还夹着血梅玉牌的碎片。失去玉牌约束，怨煞之气像群没头苍蝇，在石室内疯狂冲撞，把原本就残破的石室搅得更乱。
胤禛劈开涌来的黑雾，刚冲进石室就被这景象惊得瞳孔骤缩。惠妃的干尸、阿鲁的肉泥、断裂的龙骸…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怨煞之气，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抓挠他的皮肤。
“血梅玉牌…”他的目光锁定龙骸肋骨间的碎片，挥刀砍断缠绕的黑气，正欲上前彻底销毁，腕间的龙纹突然传来股暖流——是明玉！她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带着股清冽的生机，像道微光刺破了黑暗！
紧接着，股熟悉的异香顺着密道飘进来，混着牡丹的清冽和雪莲的纯净，所过之处，怨煞之气如同冰雪消融，发出“滋滋”的声响。
“玉儿…”他的心头猛地一颤，挥刀的动作更快了。
富察府的牡丹渐渐合拢，玉白色的花瓣染上淡淡的绯红，像抹残妆。明玉躺在陈嬷嬷怀里，呼吸渐渐平稳，小脸虽然依旧苍白，却褪去了那层死灰般的金纸色。
暖房里的金丝雪莲静静立着，三片莲叶微微低垂，像在守护。花心的九颗莲子泛着温润的光，识海里的灵泉重新开始流淌，虽然细得像线，却带着韧性，一点点修复着受损的根基。
“格格…醒了？”陈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见明玉的睫毛颤了颤，像只刚睡醒的蝶。
明玉的视线还很模糊，只觉得眉心暖暖的，识海里的莲印散着淡光。她能感觉到，那股滔天的怨煞之气退了，胤禛的气息虽然疲惫，却安稳了许多。
“水…”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陈嬷嬷连忙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看着她喝下水，陈嬷嬷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半分：“孙太医说您是心神耗损过巨，得好好补补。德妃娘娘也来了，就在外间守着呢。”
明玉点点头，闭上眼睛。她知道，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但她和胤禛，还有这深宫，都不会就此平静。
康熙四十七年，深秋。
潭柘寺的千年银杏落了满地金，踩上去沙沙响，像踩碎了阳光。回廊深处，明玉穿着水碧色绣缠枝莲的旗装，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一只翅膀受伤的雀儿涂药膏。
她的身量长开了，像株亭亭玉立的莲，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多了份沉静。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她发间的珍珠流苏上，晃出细碎的光，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莲香，像幅流动的画。
“富察格格好兴致。”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明玉回头，见是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连忙起身行礼。十阿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只盯着猎物的狼，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不过是只受伤的鸟儿，九爷十爷见笑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莲纹——那是德妃特意让人给她绣的，说能挡些不干净的东西。
胤禟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圈，笑得意味深长：“格格心善，难怪德妃娘娘疼您，连四哥…也总惦记着。”
明玉的心头猛地一跳，刚想说话，就见回廊尽头走来一行人。康熙被簇拥在中间，德妃陪在一侧，而走在稍后方的胤禛，目光正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滞了。他的眼神深邃如潭，里面藏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探究，有关切，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暗涌。
风吹过银杏树梢，落下片金叶，正好飘在她脚边。明玉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指尖攥紧了衣角。她知道，随着她的及笄，随着选秀的临近，有些事，再也躲不掉了。
回廊那头，胤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腕间的龙纹传来股熟悉的暖意，像那年富察府后园，牡丹绽放时的清冽，又像暖房里，雪莲初开时的纯净。他的目光在她发间的珍珠流苏上停了停，最终还是移开，继续往前走，只是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这场迟来的重逢，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两人的心湖里，都漾开了圈圈涟漪。而这潭看似平静的湖水下，早已暗流汹涌，只待一个契机，便会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