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将悬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此刻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紧张因子。琴酒的手指还死死箍在火麟飞受伤的小臂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温热的血液透过衣料,濡湿了琴酒的指尖,那粘稠的、带着生命力的触感,与他惯常所接触的冰冷死亡截然不同。像是一滴滚烫的岩浆,猝不及防地滴落在他冰封的心湖上,发出“刺啦”一声轻响,蒸腾起一片迷茫的白雾。
火麟飞疼得“嘶”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痛苦,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愉悦的、狡黠的光芒,仿佛在说:“看,你碰到我了。”
远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尖锐地划破了夜的寂静,像是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
琴酒猛地回神,像是被那血液烫到一般,倏地松开了手。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银发遮掩下的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能让空气中的水分结冰。
他看也没看火麟飞,转身便朝着厂房另一个隐蔽的出口快步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的话:
“跟上。”
火麟飞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虽然他绝不会承认)的背影,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抬眼望向琴酒决绝离去的方向,轻轻“啧”了一声。
“真是的……关心人都这么别扭。”他小声嘀咕着,语气里却满是得逞的笑意,迈开步子,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步伐轻快得像是在进行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
保时捷356A如同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将废弃工厂和喧嚣的警笛声远远抛在身后。
车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难以言喻的低气压。
伏特加握着方向盘,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后座。
他家大哥,琴酒,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但他紧抿的薄唇和眉宇间尚未散尽的戾气,都显示他此刻的心情绝对称不上美妙。
而更让伏特加心脏快要停跳的是,大哥身边,居然坐着那个红头发的男人——火麟飞!
这家伙不仅登堂入室,坐进了大哥的爱车后座,此刻还歪着头,毫不避讳地、笑眯眯地打量着大哥冷硬的侧脸,那眼神,活像是在欣赏什么绝世珍品。而他左臂衣袖上那片暗红色的濡湿,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伏特加感觉自己cpU都要干烧了。大哥不是去清除这个hLF的吗?怎么把人给……“请”回来了?还受了伤?看这气氛,也不像是俘虏啊……
火麟飞似乎察觉到了伏特加的视线,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友好的笑容,还抬手打了个招呼:“嗨,伏特加是吧?晚上好啊,辛苦你开车了。”
伏特加:“!!!”
他吓得手一抖,车子在路上打了个小小的滑。他赶紧握紧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心里疯狂呐喊: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代号?!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琴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齿缝里冷冷地挤出一个字:“吵。”
火麟飞从善如流地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但那双含笑的眸子依旧黏在琴酒身上,仿佛能穿透那层冰冷的躯壳,看到内里某些不为人知的波动。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隐蔽的安全屋外。这里并非组织常用的据点,而是琴酒名下几处极少人知的私人藏身点之一。
琴酒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内。火麟飞朝一脸懵逼的伏特加挥了挥手,也笑眯眯地跟了进去,还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留下伏特加一个人在车里,对着方向盘,陷入了深深的哲学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刚才发生了什么?
……
安全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冷硬。灰色的墙壁,黑色的家具,除了必要的设施,几乎没有多余的物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机质的、消毒水般的冰冷气息,和琴酒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琴酒径直走到客厅,从角落拎出一个银色的金属医药箱,“哐当”一声,不怎么温柔地扔在了沙发上,正好落在火麟飞的身边。
他的意思很明显——自己处理。
火麟飞看着那个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医药箱,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开始自顾自点烟的琴酒,嘴角弯了弯。
他拿起医药箱,打开,里面药品器械一应俱全,而且看起来都是高级货。
“Ginさん,”火麟飞拿起一罐消毒酒精和一包棉签,语气带着点为难,“我伤的是左手,右手好像……不太方便操作诶。”
他晃了晃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眼神无辜又纯良:“而且,这伤口好像有点深,我自己可能搞不定。万一感染了,破伤风了,发烧了……”
琴酒点烟的动作顿住了。夹着香烟的手指停在半空,打火机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火麟飞还在继续,语气甚至带上了点可怜兮兮的意味:“我现在可是你的‘合作伙伴’诶,Ginさん,你就忍心看着你的合作伙伴,因为这点‘小伤’不幸英年早逝吗?”
他刻意加重了“合作伙伴”和“小伤”这几个字。
香烟被点燃,袅袅青烟升起,模糊了琴酒脸上细微的表情。他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依旧没有转身。
火麟飞也不催促,就那么拿着酒精棉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背影,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安全屋内只剩下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就在火麟飞以为琴酒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时候,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终于动了。
琴酒将只吸了一两口的烟,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转过身,迈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步伐,朝着沙发走来。
他依旧没有看火麟飞,脸色沉得能滴出水。但他走过来,一把夺过了火麟飞手中的酒精罐和棉签。
动作粗暴,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和压抑的怒火。
火麟飞从善如流地伸出受伤的左臂,还主动卷起了袖子,露出了那道不算太长,但皮肉外翻、仍在缓缓渗血的伤口。利器划伤,不算特别严重,但看着也确实有点触目惊心。
琴酒垂着眼眸,银色的长发有几缕滑落额前,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他用棉签蘸饱了酒精,动作没有丝毫温柔,直接按上了火麟飞的伤口!
“嘶——”火麟飞这次是真的疼得抽了口冷气,身体都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消毒酒精刺激伤口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抬起眼,委屈地看向琴酒,却在对上对方视线时微微一愣。
琴酒并没有在看伤口。
他的视线,落在更上方一些的位置——火麟飞因为疼痛而微微绷紧的、线条流畅漂亮的小臂肌肉上。他的眼神很沉,很暗,里面翻涌着某种火麟飞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不是杀意,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更深的,类似于挣扎和困惑的东西。
是因为这温热的、鲜活的血液和肌肤吗?
因为他正在触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会笑会闹、也会因为疼痛而抽气的……“生命”?
这对于习惯了冰冷武器和死亡气息的琴酒来说,是一种久违的、甚至是陌生的触感。
火麟飞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双凝视着自己手臂的、带着某种不自知的专注的绿色眼眸,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他忽然放软了声音,带着点诱哄的意味,轻声问:“Gin,你是在心疼我吗?”
琴酒蘸取药粉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倏地抬起眼帘,绿色的瞳孔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狠狠刺向火麟飞。那里面刚刚还存在的些许迷茫和挣扎瞬间被凌厉的杀意所覆盖。
“你想死可以直说。”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
“不想不想。”火麟飞立刻从善如流地摇头,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我知道你口是心非”的笑容,“活着多好啊,活着才能继续缠着你嘛。”
琴酒不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手下动作加快,带着一种近乎泄愤的力道,将止血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用纱布和绷带,动作熟练却毫不温柔地将伤口层层包扎起来。最后打结时,力道重得让火麟飞又咧了咧嘴。
包扎完毕,琴酒立刻松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退开,再次拉开了安全距离。他走到窗边,点燃了又一支烟,沉默地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只留给火麟飞一个冷硬而疏离的背影。
火麟飞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得有些丑,但还算严实的左臂,伸出右手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纱布的表面,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地、极缓地摩挲了一下。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琴酒指尖冰冷的温度,以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僵硬和颤抖。
他抬起头,望向窗边那个被烟雾笼罩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孤寂背影,琥珀色的眼眸中,笑意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势在必得的光芒。
冰山吗?
没关系。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也有的是……热度。
这才只是开始呢,Gin。
他轻轻抚过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那里仿佛还带着对方指尖残留的、冰冷与温热交织的奇异触感。
染血的温度,已经传递过去了。
那么,冰层的融化,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