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
红姑娘手中的鸳鸯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下一秒就会发出什么不该有的声音。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瞎子，或者干脆从未出现在这里。
花无言那张万年不变的娃娃脸彻底崩裂，嘴角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连带着半边脸颊的肌肉都在微微跳动。他默默移开视线，抬头望向巷子上方那一线狭窄的天空，仿佛突然对那片灰蒙蒙的颜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此刻是个聋子。
他们听到了什么？
这个红毛小子说了什么？
他说主上……害羞？
那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谈笑间可取人性命、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风流店主事之一柳眼……害羞？！
这简直是他们这辈子听过最恐怖、最荒谬、最……无法形容的话！
柳眼整个人僵在火麟飞的臂弯里，仿佛被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中了天灵盖，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麻木。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的声音，清脆得令人心碎。
羞……害羞？！
他害羞？！！
这个红毛怪！这个天杀的！这个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混账东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用这种词来形容他？！还当着红姑娘和花无言的面！
极致的羞愤如同岩浆般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柳眼所有的思考能力。他猛地扭过头，因为动作太大，几缕紫色的发丝黏在了他滚烫的脸颊上，配上那双因为极致情绪而氤氲着水汽、眼尾泛红的眸子，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害羞了！我杀了你！！”柳眼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锐得刺耳，他另一只自由的手不管不顾地凝聚起全身残余的内力，甚至带上了几分催动本源的同归于尽的决绝，五指成爪，直掏火麟飞的心口！这一下若是抓实，必定是穿胸破腹的下场！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不顾一切，只求将这个让他遭受此生最大耻辱的混蛋碎尸万段！
“主上不可！”红姑娘失声惊呼，脸色煞白。她看得出柳眼这一击已是搏命，可那红发少年深不可测，主上此刻受制于人，强行出手只怕……
火麟飞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那凌厉的杀意和扑面而来的劲风。他甚至还有空微微偏头，躲开了柳眼因为激动而差点戳到他眼睛的另一只手。
“诶，还说没害羞？”火麟飞的表情更加惊奇了，带着一种“你看你还不承认”的了然，他手臂稳稳地托着柳眼，另一只抓着柳眼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巧妙地一带一卸。
柳眼那凝聚了全身功力、足以开碑裂石的搏命一击，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澎湃的内力如同泥牛入海，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反而因为用力过猛，他自己被那力道反震得气血一阵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你看你，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说话都破音了，还动手动脚的，”火麟飞一本正经地分析着，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满是纯然的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我们老家那边有句老话，叫‘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他顿了顿，像是终于得出了结论，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用一种仿佛发现了什么绝世秘密的语气，朗声宣布：
“嗯！我懂了！你肯定是害羞了！”
他甚至还嫌不够，转过头，非常自然地看向已经彻底石化的红姑娘和花无言，仿佛在寻求认同般，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气说道：
“你们看，你们家主子是不是挺可爱的？这么大个人了，抱一下而已，居然害羞成这样？啧啧，这脸皮，比我们学校……呃，比我们那儿刚入门的小师弟还薄。”
“……”
红姑娘和花无言只觉得一道更加粗壮的惊雷直直劈在了天灵盖上，劈得他们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可……可爱？！
他说主上……可爱？！
还……还脸皮薄？！
两人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冷气，恨不得当场自戳双目，自毁双耳！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听的话了！这是要掉脑袋的！不，这是要生不如死的！
红姑娘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或者解释一下，哪怕只是发出点无意义的声音证明自己还活着也好，可她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花无言更是直接闭上了眼睛，开始在心中默默背诵风流店的内部戒律，试图用那些冰冷枯燥的条文来麻痹自己即将崩溃的神经。他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他只是路过，对，只是路过……
而被直接点明“可爱”的柳眼，在经历了最初的极致震惊和暴怒之后，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般的沉默。
他不挣扎了，也不骂了。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用那双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得仿佛深渊一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看向火麟飞近在咫尺的脸。
那眼神，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杀意”来形容。那是一种混杂了极致羞耻、无边愤怒、深刻绝望以及一种……近乎实质化的、要将眼前人生吞活剥、挫骨扬灰的怨毒。
如果眼神能杀人，火麟飞此刻恐怕已经死了千万次，连一点灰都不会剩下。
火麟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仿佛要同归于尽般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随即，他那双金色的眼眸里竟然……缓缓漾开了一丝真实的笑意？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戏谑和玩闹的笑，而是一种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极其吸引他的东西时，发自内心的、带着点新奇和愉悦的笑意。
“哇哦，”他低低地惊叹了一声，箍在柳眼腰侧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将怀里的人更往自己身上贴了贴，完全无视了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自顾自地喃喃道，“连生气的样子都……挺别致的。”
柳眼：“……”
红姑娘 & 花无言：“……”
完了。
主上\/我\/我们……
今天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不是被灭口，就是被活活气死，或者……羞愤自尽。
巷子里，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以及柳眼那因为极致情绪压抑而变得粗重、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呼吸声。
火麟飞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足以让正常人精神崩溃的诡异气氛。他抱着柳眼，就像是抱着一件刚到手的有趣玩具，又低头打量了他一会儿，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他像是终于想起了正事，抬头对着依旧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的红姑娘和花无言，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
“那什么，既然你们是来找他的，”他朝着臂弯里的柳眼努了努嘴，“那正好，人还给你们。不过我看他好像有点……嗯，情绪不太稳定，你们回去记得好好开导开导他，别老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害羞……呃，就生气，气大伤身，对身体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这么抱着柳眼，朝着红姑娘和花无言的方向，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那姿态，自然得仿佛他怀里抱着的不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医柳眼，而只是个闹了点小脾气、需要人护送回家的……同伴。
红姑娘和花无言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他臂弯里那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放弃挣扎的主上，两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这红毛小子想干什么？！
他难道还想把主上……就这么“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