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应渊终究是踏入了那座为他而设、灯火长明的青离苑。并非完全释怀,也非全然接纳,更像是一种审慎的试探,一种在巨大冲击后,对自身血脉源头、对那个名为“父亲”的存在,进行近距离观察的必要步骤。
玄夜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与尊重。他没有急于出现,更没有试图进行任何形式的“关怀”或说教,只是吩咐下去,青离苑一应用度皆按最高规格,任何人不得打扰帝君清修。他自己则依旧忙于族务,只是偶尔,会“恰好”路过苑外,驻足片刻,感受着苑内那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息,冷硬的唇角会不自觉地柔和几分。
然而,有一个人,是绝不会遵守“不得打扰”这条规矩的。
“应渊!应渊!快出来!看我搞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日清晨,应渊正在苑中静坐调息,试图梳理体内依旧有些躁动的仙灵之力与修罗血脉,就被一个中气十足、充满活力的声音打断。不用睁眼,他也知道来者是谁——那个红发如焰、仿佛永远不知道“安静”为何物的火麟飞。
应渊无奈地睁开眼,只见火麟飞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手里拎着一条还在活蹦乱跳、通体漆黑、长着三只眼睛的怪鱼,那鱼尾巴甩动,溅起的水珠差点飞到应渊脸上。
“瞧瞧!血海深处才有的‘幽冥鬼眼鱼’!据说这玩意儿炖汤喝,大补!特别是对调理气息、安抚心神有奇效!我费了好大劲才钓上来!今晚咱们加餐!”火麟飞把鱼举到应渊面前,得意洋洋,完全没在意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下意识后仰的动作。
应渊看着那条散发着浓郁腥气、长相狰狞的怪鱼,胃里一阵翻涌。他在天界饮食向来清淡精致,何曾见过此等“食材”?他张了张嘴,想婉拒,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火麟飞却完全没察觉他的不适,或者说察觉了也不在乎,自顾自地开始絮叨:“你是不知道,玄夜那家伙,以前受了伤或者修炼出了岔子,就喜欢一个人硬扛,要么泡在冷得要死的血池里,要么对着墙壁发呆,闷得要死!现在好了,有我在,保证把他……还有你,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一边说,一边熟门熟路地架起锅灶(天知道他从哪里变出来的),开始生火、刮鳞、处理那条可怜的鬼眼鱼,动作麻利得不像个顶尖强者,倒像个经验丰富的厨子。
“对了,”火麟飞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应渊说,“你爹……呃,玄夜他是不是有头疼的毛病?我看他有时候批奏章批到半夜,就揉太阳穴。回头我研究个‘超兽牌醒脑薄荷膏’给他抹抹,保证提神醒脑!”
应渊:“……” 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位威震六界、一个眼神便能令群魔俯首的修罗王,顶着一脑袋薄荷味儿处理军国大事的场景。
更让应渊无语的还在后面。用午膳时(火麟飞坚持要和他一起在青离苑吃,美其名曰“增进感情”),玄夜果然“恰好”来了。
“玄夜!你来得正好!快尝尝我炖的鱼汤!应渊都说好喝!”火麟飞立刻盛了满满一碗递过去,完全无视了应渊那句卡在喉咙里的“我还没喝”。
玄夜看着碗里那黑乎乎的、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汤,紫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犹豫,但在火麟飞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面不改色地接过来,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应渊清晰地看到,玄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咀嚼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但他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并给出了评价:“尚可。”
火麟飞顿时眉开眼笑:“是吧!我就说我的厨艺天下无双!应渊,你也多喝点!”
应渊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同样黑乎乎的汤,又看看玄夜那副明明不适却强装镇定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这位生父,在火麟飞面前,似乎总能打破那层万年冰封的外壳,露出一些……难以言喻的、近乎“笨拙”的真实反应。
类似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断上演。
火麟飞会拉着应渊去参观他那些奇思妙想的“乐园”工程,并对每一个细节进行“专业”讲解,完全不管应渊是否听得懂那些“能量回路优化”、“空间折叠应用”的术语;他会当着玄夜和几位修罗长老的面,大声吐槽某个防御阵法的能量节点“设计得像鸡肠子,又绕又浪费”,让那几位以阵法造诣着称的长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而玄夜居然没有斥责他,反而若有所思;他甚至会在自己练功时,强行拉上应渊“切磋”,美其名曰“帮你活动筋骨,适应修罗界的能量环境”,然后打着“指导”的旗号,把应渊揍得……呃,是“切磋”得毫无还手之力,还一本正经地指出他十几处“发力不对”、“招式死板”的“缺点”。
应渊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待遇”?他在天界是地位尊崇的帝君,人人敬他、畏他,何曾有人敢如此……“冒犯”?偏偏火麟飞说的那些“大实话”,虽然气人,仔细想想,竟有几分歪理?而且,他那种毫无心机、纯粹到近乎莽撞的“为你好”的态度,让人连生气都显得有些无力。
最让应渊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玄夜正在与几位心腹商议要事,火麟飞风风火火地闯进去,举着一件亮闪闪、绣着歪歪扭扭金乌图案的红色披风,非要玄夜试试,说“整天穿黑色太丧气,换换心情”。当时几位心腹将领的表情,堪称精彩绝伦。而玄夜,在短暂的错愕和无奈后,竟真的……接过披风,还敷衍地夸了一句“颜色……鲜艳”。
应渊当时站在殿外,恰好目睹了全程。他看着殿内那个被火麟飞搅得鸡飞狗跳、却莫名透着一股……生机勃勃气息的场面,再想想天界凌霄殿那永远庄严肃穆、却也冰冷刻板的氛围,心中五味杂陈。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玄夜会对火麟飞如此纵容了。这个红发青年,就像一团不受控制的野火,霸道地烧融了一切规矩、体面和算计,将最原始、最鲜活的生命力,注入到了这片死寂了万年的土地。他确实能“拉仇恨”,因为他从不遵循任何规则,但他带来的那种混乱的“真实”,或许正是玄夜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却又不敢触碰的东西。
“一物降一物……”应渊望着远处正追着一只低等魔物、试图将其“优化”成宠物的火麟飞,低声喃喃自语。他忽然觉得,当年母亲选择与父亲同归于尽,或许是信念之争,是宿命使然。而如今,火麟飞的出现,以这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坑”着玄夜,或许……正是另一种形式的“报应”或“救赎”?
想到此处,应渊那常年冰封的唇角,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了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这修罗王城,因为有了火麟飞,似乎……也没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