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巷外忽起一阵急促马蹄,似在应和这悄然收网的夜。
团长目送他翻身上马,官袍下摆被夜风扬起,像一面无声的令旗,直奔某公爵府方向而去。
暮夏的子夜,王城西侧的“鎏波大街”被火把照得白昼一般。
街口那座占地数十亩的“映海”公爵府,门前两尊鎏金海豚在火光里闪着惨白——
正是李方清今夜要收网的大鱼。
“映海公”赫连湛,王城盐铁转运使兼海贸大臣,封爵三十年,富可敌国,私兵暗寨遍布外港。
此刻,府墙内灯火齐灭,只余门楼几盏风灯摇晃,像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李方清一袭玄红官袍,胸悬“总治安”铜印,腰间系着白狼披风带,在火把簇拥下信步而出。
他抬眼望了望紧闭的朱漆大门,嗤笑一声:
“越关得紧,心里越虚。”
包拯侧身跟着,手里转着那根乌木令签,也笑:
“主公威仪太重,他们胆子小,被您气场一压,门栓都吓软了。”
话音落,他抬手一挥。
“咚咚——”
十二名持盾兵卒踏步上前,铁盾撞地,声如闷雷。
紧接着,两队弩手沿石阶散开,箭槽张弦,寒光直指高墙;
再后,火把手高举,将府门照得纤毫毕现,连檐角铜铃的颤抖都看得清楚。
李方清解下腰间令签,随手抛给包拯,语气淡得像在点菜:
“敲门,照规矩——叫门、亮牌、计数、破门。
一炷香内,不开,就砸。”
包拯接过令签,朗声朝门内喝道:
“王城治安总官办案!
映海公赫连湛涉嫌暗养私兵、截杀朝廷军官,即刻开府受检!
——门内人听着,十声数罢,拒不开门,以抗旨论罪,格杀勿论!”
“一——二——三——”
计数声在夜空回荡,火把“噼啪”炸响。
府内传出一阵慌乱的脚步与器皿碎裂声,却无人应答。
“七——八——”
李方清抬起右手,指尖轻点,弩手统一放箭,“嗖”的一声,数十支火箭钉在门楼与两侧墙头,火舌顺着漆木迅速蔓延。
“九——”
“轰!!”
铁盾兵卒抬着撞木,猛力一击。
朱漆大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门闩断裂,铜环崩飞。
火光与浓烟翻滚间,映海公爵府的正院豁然洞开,灯影摇乱,仆役尖叫四窜。
李方清解下披风扔给身后亲卫,露出腰间佩剑,抬步跨过门槛,火光照出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冷意:
“映海公,夜已深,该出来见见光了。”
包拯紧随其后,令签在掌心一转,低声补刀:
“主公,鱼已入网,接下来是清蒸还是红烧?”
李方清轻笑:
“先审,再审,继续审——直到把‘海’底搅干为止。”
火光冲天,府墙外百姓远远围观,窃窃私语——
王城的天,今夜要变潮了。
映海公赫连湛抬手示意,灯火随即大亮,府内正厅门户洞开。
他笑意温润,仿佛门外火光与兵卒皆属宾客:
“两位大人远道而来,不妨先在此用些茶饭。
粗茶淡肴,权当洗尘。”
李方清与包拯交换一眼,前者唇角轻挑:
“既如此,便叨扰了。
也让咱们瞧瞧,映海公平日的箸上风光。”
赫连湛朗声一笑,引二人入厅。
穹顶高挑,悬一盏鎏金八角大吊灯,烛火被琉璃罩面折射成碎金,落在乌木嵌贝的长桌上,恍若星河倾泻。
侍女鱼贯而入,脚步轻若点水,手中银盘与鎏金盖交替起落——
- 先上茶:雨前龙井用白玉盏盛着,盏底一圈薄冰,茶叶在汤中竖立如针,热气裹冷香,入口甘冽;
- 继而冷盘:薄如蝉翼的鲟生鱼片铺在碎冰上,旁配金箔点缀的青梅酱,灯光一照,鱼片透亮,金箔闪星;
- 热菜随即络绎——
- 整只烤乳猪,皮脆如琥珀,背脊剖开,内填糯米、松仁与蜜枣,油脂顺着腹部滴落接银盘,腾起细雾;
- 清蒸鲥鱼,鱼身卧于青瓷长盘,盖面铺火腿、春笋、香菇,浇一勺滚热鸡油,一声,鲜香四溢;
- 玛瑙红焖羊腱,用红酒与黑醋慢炖六个时辰,腱肉酥烂,刀背轻碰便脱骨而出,汁色浓若宝石;
- 雪霞羹,以燕窝配芙蓉蛋清,软滑如云朵,入口即化,微甜带香;
- 翡翠蔬卷,取青瓜、芦笋、蜜豆以薄豆腐皮束成卷,浸上清汤,碧绿通透,解腻清口;
- 主食两味:金箔松露拌饭与鸳鸯酥饼。酥饼一剖为二,一半灌鲍汁鲜肉,一半塞枣泥核桃,咸甜交错;
- 甜品压轴:冰糖燕窝炖血燕,盏下小烛保温;更有冰火琉璃——外层是热烫焦糖,内芯却为冰镇莓果泥,一口咬下,冷热相撞,齿颊生香;
- 佐餐酒自不会少:冰镇桂花酿、十年陈女儿红、西域进贡的葡萄甜酒,各盛水晶夜光杯,灯光透入,酒色如红宝石、琥珀、翡翠交相辉映。
乐师隔帘轻拨箜篌,水波般的旋律与银器碰撞声交织,香气氤氲,灯影摇红,一派纸醉金迷。
李方清夹起一片鲟鱼,蘸青梅酱,慢嚼细品,唇角弧度不减;
包拯则只饮了一口龙井,目光在盏沿与菜肴间来回,似在记数,又似在衡量。
满桌珍馐,两人却吃得意味深长——
每一道菜,都是账目;每一滴酒,皆是供词。
赫连湛举杯,笑意温文:
“两位,菜色可还入口?”
李方清轻轻放下玉箸,取帕拭唇,声音清朗:
“入口难忘,更欲回味。
——来人,封存菜单、账册、酒窖钥匙,一并带回署里。”
银杯尚暖,香气仍绕,可灯火突地一颤,仿佛这满桌山珍海味,顷刻便成了呈堂证供。
公爵却低低一笑,唇角挑得轻慢:
“二位,怕是没机会了。”
话音坠地,厅外脚步雷动。
锦帘掀起,几名伯爵、公爵鱼贯而入,俱是朝服齐整、面色冷傲;
为首者一身海蓝织金袍,肩绣吞浪鲸纹,眸若寒渊——
正是权倾王城的凌海大公独子,刘澈。
灯火在他绣纹上折出幽光,像潮水漫厅,瞬间将主位围成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