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她的睫毛上,轻轻颤了一下,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谢珩坐在床边,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像寒玉般毫无温度。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想把暖意传给她,可那指尖却始终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见她袖口露出的帕子,上面有血迹,但已不再新鲜。前几日还能见到新渗出的血痕,昨夜只剩些许残红,到了今早,连那点痕迹也几乎看不见了。血纹淡去了,只余下一小块暗红的印子,层层叠叠地压在布面上。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预知之力正在消退,而她的性命,也在随之耗尽。
他想起五年前在慈恩寺的藏经阁。那天她穿着素色裙衫,静坐在角落看书,发间别着半朵玉兰。他在书架后站了很久,直到她抬头,两人目光相触。她没说话,合上书便走了。后来灯会上重逢,她手中握着一支断裂的玉簪,他也有一支相同的。谁都没有说破,只是默默将两截断簪放入同一个香囊里。
那时她说:“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此刻他握着她的手,声音极轻:“你还记得吗?你说过的话。”
她没有回应。
他又道:“你在乾元殿外咳血的时候,我也说了——下辈子,我还找你。我说话算数,你不准先走。”
她呼吸微弱,胸口几乎不见起伏。他探她脉搏,跳得极慢,一下,又一下,仿佛随时会停。
“薛明蕙。”他唤她的名字,不叫“蕙娘”,也不称“夫人”,就叫全名,“你给我醒过来。”
她的眼皮忽然轻轻一颤。
他立刻凑近,“你能听见我?”
她未睁眼,唇瓣微微张开,却无声息。过了片刻,才吐出一口气,极轻,如同风掠过窗纸。
他不肯放弃,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梦里。你每月都会去御花园,石桌上刻着半幅图。每次咳血,都是为了看清未来的变局。你一直在替别人挡灾,是不是?”
她喉间发出一声低哼,似痛,又似回应。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不需要你为我挡什么?”他的声音沙哑,“我只要你活着,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她眼角湿润,一滴泪滑落,混着嘴角的血,顺着脸颊流到耳后。
他伸手拭去,指尖沾满温热的血。忽然,他掀开衣襟,露出心口一道陈年旧疤——那是五年前她救他时留下的。当时刺客扑来,她抄起银剪刺入敌人背脊,反手划伤了他的胸膛。事后她哭着为他包扎,说这是她造的孽。
他缓缓将她的手覆上那道疤痕,“你看,它还在。你说过,只要这伤还在,你就不能走。你现在放手,就是骗我。”
她的手指在他皮肤上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心跳骤然加快。
“你能感觉到,是不是?我疼,你也疼,对不对?”
她又咳了一声,这次并未喷血,仅有一丝腥气从唇间溢出。但她睁开了眼睛。
目光朦胧,如隔薄雾,可她确实在看他。
他屏住呼吸,“薛明蕙。”
她嘴唇微动,声音细若游丝:“世子……疼……”
这三个字出口,他浑身僵住。
不是他说疼,是她在问他疼不疼。
她明明命悬一线,却仍惦记着他是否安好。
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头埋在她颈侧,喉结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无力挣扎,只能倚着他,气息一下下拂过他的脖颈。
“我不疼。”他终于开口,嗓音撕裂一般,“有你在,哪里都不疼。”
她嘴角轻轻牵动,似想微笑。可下一瞬,身体一软,双眼闭上。
脉搏尚存,却比方才更弱。
他不敢让她躺下,依旧紧紧抱着。他明白,刚才那一瞬的清醒,是她用最后的力气换来的。她想告诉他一件事——乾元殿将有变故,门不可开。她不怕死,怕的是他出事。
他轻轻松开她,小心翼翼放回床上,拉过狐裘盖好。然后起身走到桌前,取过判官笔,插进靴中。
转身望向窗外。
天已大亮,院中寂静无声。春桃未至,守夜之人也未敲门。一切如常,可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他回到床边蹲下,手掌覆上她额头。冰冷,一丝热气也无。
“你睡吧。”他说,“我去把该做的事做完。等你醒来,就没事了。”
他欲起身离去,忽觉她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立刻握住。
她未睁眼,唇瓣轻启,吐出一个字:“别……”
他顿住脚步。
“别什么?”他低声问。
她不再言语,手却攥着他不肯松。
他懂了。
她是不愿他去冒险。
“我不去不行。”他声音低沉,“你要我守着你等死吗?要我看着你一口一口咳出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不干。”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你给我活着。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回来见你。”
她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
她静静躺着,面色苍白,唇上血迹已干,像一朵枯萎的花。
他转身走向门口。
手刚触到门框,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他回头。
她嘴角再次溢血,顺着下巴滴落在枕上。那血未散,反而聚成一小团,微烫,在布面上凝出一个奇异符号——像是一扇门,中央裂开一道缝隙。
他盯着那痕迹,眼神骤变。
下一秒,他推门而出,步伐坚定,直奔前厅。
院外风起,檐下铜铃轻响,荡开一声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