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猛地转身,望向那根细线。他伸手一扯,机关应声而断,半截箭矢弹起,落入雪中。他不再迟疑,将薛明蕙护在怀中,抽出判官笔,在帐篷口划出一道光痕。亲卫立刻围拢过来,刀已出鞘。
“加强戒备。”他的声音冷如寒铁,“今晚谁敢靠近主帐十步之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怀中的女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蜷缩成一团,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一口鲜血喷在帐篷顶上,染红了一片布面。
谢珩抬眼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血顺着织物缓缓流淌,竟勾勒出一幅画面——乾元殿的飞檐下,台阶前横卧着倒下的侍卫,宫门紧闭,四处火光冲天。一个身着蟒袍的人立于阶上,手中长剑滴血未干。
那是皇宫。
“世子...”薛明蕙喘息着,抬起手指向北方,“京城...要出事了。”
谢珩脸色微变。他蹲下身,一手扶住她后背,一手探她脉搏。心跳微弱,时断时续,额头滚烫如炭。
“你撑不过一天。”他说。
“那就别等一天。”她咬牙,指甲掐进他手腕,又咳出一口血,落在他掌心。血迹散开,显出几个字:“今夜子时,宫门闭。”
谢珩呼吸一滞。
他认得这个地方。太庙夹墙中藏着先帝遗诏,唯有成国公府血脉才能开启。若二皇子在子时前关闭宫门,无人可入。届时假诏一出,江山易主,北狄便可名正言顺挥兵南下。
此事他从未对人提及,连冷十三也不知情。
可她知道了。
风雪拍打着帐篷,远处传来马匹嘶鸣。谢珩凝视她苍白的脸,终于明白——她不是逞强,也不是赌命。她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真相送到他面前。
“你说皇上会死?”他问。
她点头,声音几不可闻:“你若不回去...一切就完了。”
谢珩起身,一把将她抱起。她靠在他胸前,呼吸微弱,嘴角仍有血丝渗出。
“冷十三。”他大步向外走去。
冷十三自风雪中现身,独眼扫过帐篷内的血迹,默默牵来一匹黑马。马鞍早已备好,缰绳扎得结实。
“我们走。”谢珩翻身上马,将薛明蕙紧紧搂在怀里。她的头倚在他肩上,身子轻得仿佛一片落叶。
“主上。”冷十三低声开口,“边关疫病未清,您若离开,军心必乱。”
“乱也得走。”谢珩握紧缰绳,“京城一失,整个北境都将倾覆。”
冷十三不再多言,随即上马,紧跟其侧。
薛明蕙忽然睁开眼,望着京城方向,气息断续:“我...怕是撑不到...”
谢珩低头看她。
“我要是死了...”她喘了口气,“你要活着。”
“别说这个。”他打断她。
“听我说完。”她抓住他衣袖,“若我在路上撑不住...别停下。把我绑在马上,也要带我进京。我要亲眼看到...那道遗诏打开。”
谢珩没有回应。
她苦笑:“你不信我能活到那时候?”
“信。”他说,“但你不许死。”
她想说话,却再次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他的衣襟。谢珩用手挡住她嘴,指缝间溢满温热的血。
“省点力气。”他说,“黄泉路远,你若先走,我不会陪你。”
她闭上眼,嘴角轻轻动了动。
冷十三策马上前:“主上,雪深路滑,跑太快会伤她。”
“我知道。”谢珩声音沙哑,“可慢一步,死的就是所有人。”
冷十三沉默。
前方风雪茫茫,京城方向隐隐传来闷雷般的声响。天尚未亮,黑夜仍笼罩四野。
薛明蕙忽然睁眼,一把扣住谢珩的手腕。
“还有件事。”她气息微弱。
“说。”
“沈从吾...不只是帮二皇子。”她艰难咽了口唾沫,“他真正效忠的,是北狄王。他给我服的药里加了东西,让我每次咳血,身体便更衰一分。他在养我的血纹...等它完整之日,便是夺命之时。”
谢珩眼神骤冷:“你早就知道了?”
她点头:“上次咳血时...血纹多了一角...我没说。那是药王谷的标记。”
谢珩拳头猛然攥紧。难怪她日渐虚弱,明明有玉佩压痛,却仍一日不如一日。
“他想拿你做什么?”
“炼药。”她苦笑,“以能预知之人之血,炼不死药。我死后,还会有下一个。但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让别人得手。”
谢珩盯着她,忽然取下玉佩,按在她额上。
她身子一颤,痛意稍减。
“这玉佩...”她轻声问,“是你小时候给我的?”
“嗯。”他说,“你说它能安神,我就一直留着。”
“原来...是你给的。”她声音像梦呓,“我一直以为...是娘留下的。”
谢珩抱着她,手臂收得更紧。
“你答应我。”她忽然睁眼,直视他,“若我撑不住了...别让我落入他们手中。你亲手...杀了我。”
谢珩未语。
“答应我。”她再道。
“我不答应。”他声音极轻,“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往后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你要死,也得死在我后面。”
她望着他,泪水滑落,混着血痕。
“谢珩...”她叫他名字,不再称“世子”。
“我在。”
“我不想一个人走。”
“你不会。”他说,“我陪着你。”
风雪愈烈。营地灯火渐远,三人策马冲出营门,奔入黑暗。
冷十三落后半步,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他知道此行凶险万分,刺客、追兵、毒药、陷阱,一样都不会少。
但他也清楚,主上不会再回头。
薛明蕙靠在谢珩怀里,手指松了又握。意识如灰烬般飘散,她拼命睁着眼,不敢闭上。她怕一闭,就再也醒不来。
“谢珩。”她又唤他。
“嗯。”
“你还记得...五年前的灯会吗?”
“记得。”
“你送我半支玉簪...我说要还你。”
“你还没还。”
“现在...还给你。”她伸手入袖,取出那半支玉簪,塞进他掌心。
冰凉的玉石贴上他掌心。
“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她说,“不准装傻,不准躲我,不准再说不要我。”
谢珩低头看她,喉结微动。
“我是你的。”他说,“一直都是。”
她笑了,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黯淡下去。
“我好累。”她靠在他肩上,“我想睡一会儿。”
“睡吧。”他抱紧她,“我抱着你。”
她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
谢珩抬头望向前方,风雪扑面,刺骨寒冷。他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她在他怀里,他便不能退。
冷十三忽然勒住缰绳。
“怎么了?”谢珩问。
冷十三未答,抬手指向雪地。
一串脚印,从营地边缘延伸而出,通往树林深处。脚印浅淡,像是刻意留下,只为引人注意。
谢珩凝视那串痕迹,眸色转冷。
“有人跟着。”他说。
冷十三下马,蹲身查看。他拨开积雪,露出半块布条,靛蓝色,似是从衣物上撕下。
他抬头看向谢珩。
谢珩低头,望向怀中沉睡的薛明蕙——她袖口露出一角同样的布料。
那是她荷包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