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回到成国公府时,天已经亮了。她没去正院,直接去了书房偏厅。昨天在货栈咳出的血还留在手帕上,她摸了摸袖子里的旧玉佩,它有点温热,好像刚被人碰过。
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叠漕运账本,一页页翻看。手指划过字缝,纸张发出轻微的响声。突然,她停了下来——谢珩昨晚拿回来的兵符就放在角落的铜盘里,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她伸手拿起兵符,手微微发抖。裂痕从“镇国”两个字中间开始,一直延伸到边缘。她记得这道裂痕,不是铸出来的,是被剑砍的。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薄绢,上面是她用炭笔画的北狄王画像。她在梦里见过这个人,披着狼皮大氅,腰上挂着一把长剑。她把画铺平,手指顺着剑身滑下去,又移到兵符的裂痕上。
完全一样。
连那处小小的缺口都对得上。北狄王的剑曾经砍在这块兵符上,留下了这道独一无二的伤。
她闭了闭眼,喉咙发紧。这不是巧合。二皇子想抢兵权,但北狄王早就盯上了这块兵符。这块符,其实是他们之间传递消息的信物。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稳很慢。谢珩走了进来,衣服没换,脸上有熬夜的疲惫,眼神却很清醒。
“你在查这个?”他看着她手里的兵符。
“我在想,如果有人拿着这块符去调兵,边关的将军会相信吗?”
“不会。”他走近几步,“真的兵符要和印信一起用才行。但如果对方只是想让北狄相信大胤内乱、兵权没了呢?”
她抬头看他:“那就送一块假的过去。”
谢珩愣了一下。
“让他们以为是真的。”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楚,“北狄王看到这块符,一定会派大军南下。但他走的路,是我们给他准备的死路。”
“你确定他们会信?”
“我昨晚咳了一次血。”她没抬头,只掀开手帕一角,露出干掉的血迹,“我梦见他在金帐举起兵符下令,三万骑兵连夜出发,走的是西岭道。”
谢珩皱眉:“那条路经常雪崩,三个月前就被封了。”
“他知道吗?”她冷笑,“他知道的是,二皇子给了他兵符,说里面有内应。这是他等了很久的机会。”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谢珩看了她很久,才开口:“假符做得再像,也骗不过懂行的人。一旦被发现是假的,北狄就会立刻警觉,提前进攻。”
“所以不能只是像。”她说,“要让他们亲手拿到,确认是真的。”
他沉默片刻,转身走到书架后面的墙边。他按了一下砖石,暗格打开了,里面是一套青铜模具和半块残符。
“这是我母亲家族留下的。”他说,“只能做出外形,细节没法完全复制。”
“够了。”她接过模具,“裂纹的方向我可以照着做,但在关键地方加一道反向弯曲。肉眼看不出来,但真正的传令官能发现破绽。只要北狄那边不用真传令官来验,就不会出问题。”
谢珩看着她:“谁送去?”
“阿史那的老部下还在城南藏着。”她低声说,“他以前替北狄送过三次密令,身份可信。我会让他带一封信,说是二皇子献上兵符,求北狄出兵帮他夺位。”
谢珩点头:“青崖可以帮他把东西送出城。”
“不行。”她摇头,“青崖现在露面太危险。让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去做这件事,才最安全。”
谢珩盯着她,声音低了些:“你要赌多大的代价?”
她没回答,只是把兵符放回铜盘,手指轻轻划过裂痕。
“我已经咳了三次血。”她说,“每次梦见的画面都不一样。第一次是雁门关失守,第二次是百姓逃命被骑兵追杀,第三次...是我倒在雪地里,手里还抓着这块符。”
谢珩脸色变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她抬头看他,“怕假符暴露后,边关会陷入被动。可我们现在不动手,等北狄真的拿到兵权,就来不及了。”
“所以你宁愿自己当诱饵?”
“我不是诱饵。”她嘴角微微扬起,“我是让他们相信‘猎物上钩’的人。”
谢珩没说话。窗外风吹铃铛,叮当一声,惊飞了檐下一只麻雀。
过了很久,他说:“今晚就开始做。”
她点头,把模具收进袖子。
夜里,书房密室点了一盏小灯。谢珩亲自化铜,薛明蕙在一旁检查纹路。火光照在她脸上,脸色苍白,却带着一点红,像是发烧压住了病气。
倒青铜液时,她又咳了。血滴在袖口,她没擦,只低头看着冷却的符体,直到成型取出。
她拿起细针,在裂纹末端改了一道弧度。原本向外的纹路,变成了向内收。不对照真符,没人看得出来。
“好了。”她把假符递给谢珩。
他接过,在灯光下仔细看,点头:“可以。”
两人走出密室时,天快亮了。谢珩把真兵符放进铁匣,交给一名亲信暗卫,命令他马上送去边关。
“假符呢?”他问。
“我已经交给接头人。”她说,“明天日落前,它会到北狄细作手里。”
谢珩看着她:“接下来,我们等。”
她没说话,扶着墙慢慢走向偏厅。这一夜太耗神,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第三天早上,青崖带回消息。
北狄王昨夜在金帐召集将领,高举兵符宣布:“大胤内乱,兵权归我!”并下令主力集结,准备从西岭道突袭雁门关。
薛明蕙坐在窗边喝茶,听完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上发出轻响。
“他信了。”
谢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快报:“他还杀了两个提出怀疑的将领,说他们动摇军心。”
她轻轻一笑:“二皇子送的礼,我帮你转交了。”
谢珩走进来,站到她身边:“下一步怎么办?”
“等他们进陷阱。”她说,“然后,断他们退路。”
谢珩看着她,忽然发现她右手一直握着,指缝渗出血丝。她刚才一直用指甲掐着手心,却一声没吭。
“疼吗?”他问。
“习惯了。”她松开手,掌心留下几道血痕,“只要还能咳出最后一口血,我就不会输。”
谢珩没说话,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
“你说过,它能压住痛。”他语气平静,“现在给你。”
她看着那块温润的旧玉,没有接。
“你还得留着它。”她说,“等我倒下的那天,你要拿着它去找镇国大将军。告诉他,兵符裂了,但大胤还没倒。”
谢珩看着她,眼神沉重。
外面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府门前。
一名暗卫快步进来,单膝跪地:“报!西岭道风雪骤起,前锋已入埋伏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