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裹着淡淡的烟味,薛明蕙脚步微顿,指尖轻轻抵住门框。她没有抬头,可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喘不上气,喉咙发紧。
谢珩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温热,脉搏稳稳贴着她的脉门。他没说话,但她知道,他在。
“我在你身后。”他低声说。
她闭了闭眼,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压下那股翻涌而上的腥甜。
披帛半遮面庞,她抬眼看去——太极殿高檐耸立,宫灯层层叠叠,将台阶前的白玉地面照得亮如白昼。
百官已列队就位,内侍往来穿梭,丝竹声中夹着低语笑谈,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可她不信。
方才那一阵剧痛来得猝不及防,像有人持刀在她心口狠狠剜了一下。她太清楚这是什么了——血纹要显了。
她随谢珩踏上台阶,目光悄然扫过殿前守卫。换岗的节奏慢了半拍,东侧柱后那名禁军,右手始终藏在袖中,连执戟的姿态都透着异样。
她轻轻拽了拽谢珩的衣袖,声音几乎被乐声吞没:“东侧第三人,袖中有狼。”
谢珩眉梢微动,未作回应,却悄然退了半步,恰好挡在她身侧。
皇帝尚未驾临,群臣举杯等候。元启帝素来重排场,中秋宴必亲临太极殿主座,今日亦不例外。
随着一声“陛下驾到”,黄罗伞盖缓缓移出,龙袍角拂过玉阶,元启帝落座,举起酒盏。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薛明蕙眼前骤然一黑。
画面闪现:残破的御花园中,石桌上的《璇玑图》裂成两半,血丝顺着纹路蔓延。一道人影疾冲向龙椅,袖口翻起,露出半截狼牙挂坠——与北狄王腰间那枚一模一样。
转瞬即逝。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唇角一热,鲜血已渗出。她迅速抹入袖中帕子,低头掩饰。血珠在素绢上晕开,竟与梦中残图一角完全重合,清晰得不容忽视——三日内必有刺杀,就在此刻。
她攥紧荷包里的萤石粉,指尖冰凉。
台上元启帝正含笑举杯,忽然,一声暴喝炸响...
“二皇子有令,清君侧!”
那名东侧禁军猛然扑出,短刃横架于皇帝颈侧!满殿哗然,侍卫僵立原地,无人敢动。那人眼神空直,手却极稳,刀锋贴着龙袍滑过,一滴血珠顺着帝王脖颈缓缓流下。
“谁指使你的?”元启帝声音微颤。
“奉命行事!”刺客怒吼,“铲除奸佞,还朝纲清明!”
薛明蕙紧盯他袖口,果然有一角兽牙闪过。她不动声色退后半步,假装脚下一滑,顺势跌倒,手中萤石粉扬出,洒在刺客脸上。
宫灯映照,幽蓝光芒浮现——一张狰狞的狼头赫然显现于那人面颊,宛如从皮肉深处长出的图腾!
“妖法!”有大臣惊叫。
“是北狄的标记!”另一人颤声喊道。
刺客自己也怔住了,抬手欲擦,可那光印得极深,越擦越亮。
就在此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取皇帝心口!
薛明蕙瞳孔骤缩。
谢珩几乎是本能地跃出,左臂一扬,玄铁判官笔甩出,铛的一声撞偏箭矢。箭落地,箭镞在砖石上划出火星,滚至她脚边。
她弯腰欲拾,指尖刚触到那冰冷的铁锈,便被谢珩一把按住。
“别碰。”他低声道。
她摇头,用力挣开,抓起箭镞高高举起:“请陛下细看!”
全场霎时寂静。
箭身上刻着三个小篆——“二皇子”。
“放肆!”二皇子霍然起身,脸色铁青,“此乃薛家私铸之箭!分明是你们设局陷害!来人,将这妖女拿下!”
内侍迟疑不敢上前。
薛明蕙咬破舌尖,强行提起一口气,一滴血自唇角滑落,坠入箭镞刻痕。她将箭凑近烛火,轻声道:“请以火照之。”
火焰跳动,血渗入刻槽,原本隐匿的痕迹渐渐浮现——一行细密的北狄文显露而出:
“耶律弘授意,李承恪行事。”
死寂。
连乐师也停了手,琵琶弦崩断,发出一声脆响。
元启帝死死盯着那行字,手中玉笏咔地裂成两半。他嘴唇颤抖,忽然咆哮:“封锁宫门!所有人不得出入!羽林卫听令,拿下二皇子!”
二皇子伫立原地,左手小指上的翡翠扳指飞速转动,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盯着薛明蕙,目光如刀刮过。
“你以为这就完了?”他冷笑,“一个咳血的病秧子,也配掀我的局?”
薛明蕙未答。
她只是站着,手中紧握那支染血的箭,脊背挺得笔直。冷汗沿鬓角滑落,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每一次激发血纹,都如同将心掏出来焚烧一遍,这一次尤为剧烈,眼前已开始发黑。
谢珩走到她身边,左臂衣袖已被血浸透,他却似浑然不觉。他看了她一眼,声音很轻:“还能站住吗?”
她点头。
“那就别倒下。”他说,“现在不是歇的时候。”
她望着他肩头渗血的布条,想起昨夜他袒露伤疤的模样。那时他还像个赌气的孩子,如今站在这里,却是真真切切挡在她面前的人。
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羽林卫开始围拢。二皇子被数名甲士架住双臂,仍昂首冷笑,目光扫视全场。
“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挡住北狄铁骑?”他厉声大笑,“边关早就不姓赵了!你们不过是在等死!”
无人应答。
元启帝瘫坐在龙椅上,眼神涣散,口中喃喃低语,仿佛失了神智。
薛明蕙缓缓低头,看向手中的箭。血顺着铁槽流淌,滴落在裙角,晕成一朵暗红的花。
她忽然觉得好累。
可就在这时,谢珩的手伸了过来,轻轻覆在她握箭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稳,带着温度。
她没有动,也没有抽开。
两人立于大殿中央,四周喧嚣如潮,可这一刻,仿佛只剩彼此的呼吸。
她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
那眼中没有怜悯,没有担忧,只有一种她看得懂的东西——信任。
就像五年前灯会那夜,他隔着人群望向她时的眼神。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胸口却猛地一闷,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涌上。她侧头轻咳两声,用手帕掩住,再抬手时,帕子已然染红一片。
谢珩皱眉:“够了。”
“还没完。”她哑着嗓子说,“他还有后招。”
“我知道。”他望着二皇子被拖走的方向,“所以我们在等。”
她看着他,忽然问:“你怕吗?”
他淡淡一笑:“怕你倒下。”
她也笑了,嘴角沾着血,却不难看。
风从殿外吹入,卷起她的披帛,鬓边那朵半凋的玉兰晃了晃,终于飘落,静静伏在她脚边的素帕上,花瓣压着血迹,像一朵开错季节的花。
远处更鼓敲了三下。
她扶着柱子站稳,手指抠进木纹深处。
谢珩蹲下身,捡起那支箭,仔细端详片刻,忽然说道:“这支箭,不是宫造。”
她一怔:“什么意思?”
“箭尾刻痕为斜纹,唯有北狄匠营才有此制法。”他抬眼望她,“他们不怕暴露,说明...本就想让人看见。”
她心头一震。
是啊,刺客现身,箭上有名,连密文都写得明明白白——这不是杀人,是逼宫。
真正的杀局,或许根本不在这里。
她刚欲开口,忽听得殿角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金属触地的声音。
她猛然转头,只见一名内侍模样的人正蹲在香炉旁,手中握着一块黑布,似在擦拭什么。
那人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一瞬间,她认出来了——那是昨日为二皇子送茶的随从。
而此刻,他袖口露出一截银链,链子末端,挂着一枚小小的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