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道道宫门，越靠近御茶膳房区域，空气中的烟火气和食物味道就越发浓郁，但也混杂着一种紧张的氛围。苏琪低着头，努力扮演好一个小宫女的角色，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但那双眼睛却像雷达一样，好奇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挑着水桶快步走过的太监、抱着菜筐低声交流的杂役、以及远处那一片连着一片、冒着炊烟的庑房。
“我的妈呀，”她趁没人注意，用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这可比咱们那后院气派多了，也……吓人多了。你看那些人，走路都不敢抬头。”
我心里也七上八下，既感到心惊，又为即将见到活生生的太爷爷林怀仁而激动。按照宫规，妃嫔不能随意进入御茶膳房重地，我们只能在外围的通传处等候。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穿着深蓝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但眼神精明：“珍小主安。不知小主驾临，有何吩咐？”
我定了定神，按照路上想好的说辞，放缓语速，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慵懒和好奇：“本宫近日胃口不佳，听闻御茶膳房有位林掌案，手艺精湛，尤擅调理清淡鲜美的汤羹。不知今日可否劳烦林掌案，为本宫准备一道？”
那太监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这位失宠的珍妃会突然点名要菜，还是找林怀仁。他躬身道：“回小主的话，林怀仁此刻正在调教新来的奴才，怕是冲撞了小主。不如让奴才另寻一位……”
“无妨，”我打断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不容置疑，“本宫就想尝尝林掌案的手艺。你且去通传，本宫在此等候便是。”
太监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明着违逆妃嫔即便是不太得宠的，只得应了声“嗻”，转身进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等得有些不耐烦时，一阵压抑的咆哮声从里面隐隐传来：
“废物！连个水都端不稳！这上好的瑶柱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吗？！”
“跪直了！这点规矩都不懂，怎么在御前当差！”
“火候！火候跟你说了多少遍！眼睛长哪儿去了？！”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暴躁和威严。我和苏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没错，是他是他！这咆哮的调调，跟我爸林建国教训我们时的气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林家这“暴君”厨艺教学法，看来是祖传的！
片刻后，一个身材挺拔、穿着深灰色厨役服、腰间系着白布围裙的年轻人沉着脸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与我们林家相似的轮廓，但更加锐利，皮肤因常年接触灶火而显得有些粗糙，眼神里带着尚未被宫廷完全磨平的倔强和一丝因方才动怒而未消的余焰。这就是年轻时的林怀仁！
他走到我面前，规矩地行礼，声音依旧带着点硬邦邦的味道：“奴才林怀仁，参见珍小主。不知小主想要用些什么？”
我看着他，心情复杂，这就是留下了《林氏食珍》的太爷爷，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本宫听闻你擅长汤羹，近日口中无味，想要一道……清淡鲜美，形色雅致，能勾起食欲的。”我故意说得模糊，想看看他的反应。
林怀仁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这要求有些空泛，但他还是恭敬地回答：“奴才遵命。眼下灶上有现成的上清汤，或可为小主做一道‘芙蓉鸡片’，鸡片洁白如玉，汤色清澈见底，最是清淡鲜嫩。”
芙蓉鸡片！正是《林氏食珍》里有记载，但我们复刻时总在嫩度上差一点的那道菜！
“好，就这道。”我压下心中的激动，故作平静地点头。
林怀仁领命而去。我和苏琪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干等。苏琪急得抓耳挠腮，低声道：“好想进去看看啊！看看太爷爷是怎么做的！那个‘手感’到底是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太监提着一个食盒走了出来，里面正是那道“芙蓉鸡片”。只见清澈见底的淡黄汤液中，漂浮着几片雪白剔透、薄如蝉翼的鸡片，形似芙蓉花瓣，旁边点缀着两棵嫩绿的豆苗尖，果然形色雅致。
回到我那冷清的宫院，我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鸡片入口，那种极致的嫩滑感瞬间征服了味蕾！它并非完全无骨，而是带着一种微妙的、几乎感觉不到的韧性，随即在舌尖化开，鲜美的汁水与清澈的汤底完美融合，口感层次丰富，远超我们之前所有的试验品！
“怎么样？怎么样？”苏琪眼巴巴地看着我。
“绝了……”我喃喃道，“这嫩度……这口感……我们之前做的，简直就是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