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京跟着福安，来到祁冀的书房。
福安轻轻推开门，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鹤京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里暖烘烘的，带着一股好闻的熏香味。
他一抬眼，就看见祁冀慵懒地倚靠在软榻之上。
今日，祁冀穿了一件素雅的月白云锦常服，如墨般的长发随意披散，怀中抱着一团通体雪白的波斯猫。
那猫儿被养的极好，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半眯着，蜷缩在祁冀的膝盖上，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祁冀低垂着眼帘，那双修长如玉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猫柔顺的毛发。
而他的右手用金签子，从玉蝶中取出一小缕已经被处理好的鱼肉。
他将金签子递到小猫嘴边，看着它伸出粉色的小舌头，灵巧而迅速地将鱼肉卷入口中。
“来了？”祁冀声音懒洋洋的，抬起眼看着萧鹤京。
“亚父。”萧鹤京规规矩矩行礼。
许是听见动静，小猫那双冰蓝色的瞳孔看向来人。
那眼神，居然跟祁冀像了七八分，一样的慵懒，还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傲气。
萧鹤京心里痒痒的。
谁懂啊，这简直太可爱了，就像是祁冀的缩小版，毛茸茸的，一样的高高在上。
祁冀手中喂食的动作依旧没停：“谢云珩谢将军，前日刚回京，舟车劳顿。陛下体恤，让他在京中多歇几日，这接待陪同的差事，咱家想了想，交给你去办最合适。”
萧鹤京都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亚父？您让孩儿...去接待谢将军？”
这是什么路数？
要他一个敌对阵营的皇子去接待谢云珩，这不闹么。
祁冀将小猫放到地上，拍了拍它的屁股，垂眸柔声道：“自己去玩儿吧。”
他走到萧鹤京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并不乱的衣领。
指尖不经意的蹭过脖颈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还沾了几根雪白的猫毛，痒痒的。
“怎么？不愿意？”
“谢云珩是国之功臣，又是清流领袖，你去接待，是给他体面，也是给你自己历练。多跟这样的正人君子接触接触，也好叫你看看，什么是光明磊落。”
祁冀虽是这么说，但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讽。
萧鹤京心里咯噔一下。
亚父这话，是在试探他。
他连忙低下头：“孩儿不敢，孩儿只是...只是担心笨嘴拙舌，怠慢了谢将军，反而给亚父惹麻烦。”
祁冀手指划过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有咱家给你撑腰，你怕什么麻烦？除非，你心里也觉得他说得对，想跟他多亲近亲近？”
他的目光太毒，仿佛能直接看穿人心。
萧鹤京赶紧表忠心：“孩儿绝无此意！孩儿的一切都是亚父给的，孩儿只知道忠心于亚父。”
“那就好，去吧，好好历练。谢将军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回来一五一十告诉亚父。也让叶父听听，这光明磊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分明是让他去当眼线。
萧鹤京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敢有半分违逆，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孩儿明白。”
祁冀看着萧鹤京退出书房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按照小世界的发展，萧鹤京和谢云珩一定会联手铲除他这个大反派。
结局，他不会去改变。
只是这次故事的过程，由他说了算。
他要让小殿下痛苦挣扎，最终......了结他。
独自一人坐在高位之上，品尝无尽的孤独和悔恨。
......
接下这个差事，萧鹤京只觉得怀里像是揣了一个烫手山芋。
他揣着复杂的心情，带着礼部的官员，硬着头皮去了谢云珩住的驿馆。
谢云珩显然也是没料到来的是萧鹤京。
“五殿下？”他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怎么敢劳烦殿下亲自前来。”
萧鹤京看出谢云珩语气中的疏离，礼数周全，让人看不出什么错处：“谢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父皇与亚...与朝廷都十分挂念。特命本王前来，看看将军有何需要。”
他差点顺嘴说出“亚父”，赶紧改口，心里一阵发虚。
谢云珩请他们进去喝茶。
席间，谢云珩话不多，大多是萧鹤京和礼部官员在说些场面话。
但萧鹤京能感觉到，谢云珩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终于，趁着官员们去查看准备的回礼时，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云珩放下茶杯，目光直视萧鹤京，开门见山道：“殿下，可知前日谢某在朝堂之上，说了什么？”
萧鹤京握紧了袖中的手：“略...略有耳闻。”
“那殿下以为，谢某所言，是真是假？”谢云珩那双经历过战场厮杀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萧鹤京避开了谢云珩的目光：“朝堂之事，非本王所能随意议论。”
谢云珩看着他这副躲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萧鹤京是他认为所有皇子中，最有能力可以肃清阉党的皇子，可惜，是祁冀的人。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殿下，你年纪尚轻，有些事，或许身不由己。但谢某希望你明白，是非对错，自在人心。依附权阉，或许可得一时安稳，但绝非长久之计，与虎谋皮，终将反噬！”
他声音里带着恳切：“殿下是皇家血脉，身份尊贵，切莫自误前程，更不要与国贼为伍，玷污了自身！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这些字，像锤子一样砸在萧鹤京心上。
他何尝不知道谢云珩说的是对的？何尝不向往那种顶天立地的清白？
可是....从亚父把他从那个漏雨的冷宫墙角里带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萧鹤京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谢将军！本王敬你是功臣，但请你慎言！什么是权阉？谁是国贼？无凭无据，休要污蔑朝廷重臣！”
谢云珩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眼中的怜悯更深了：“殿下，你已经被他蛊惑太深了。罢了，今日之言，望殿下三思。若他日殿下后悔，臣，必当竭尽全力，助殿下一臂之力。”
正在萧鹤京准备反驳的时候，礼部官员回来了，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
萧鹤京几乎是逃也似的结束了这次尴尬的接待。
回到九千岁府，萧鹤京心情沉重地去书房复命。
祁冀正靠在窗边看书，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美好的不像话。
“回来了？说说吧，咱们这位谢大将军，都跟你聊了什么体己话？”
萧鹤京跪在地上，低着头，一五一十地汇报。
他不敢隐瞒，也知道隐瞒不住。
祁冀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直到萧鹤京说完，他才缓缓放下书，走到萧鹤京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他说，你是龙子凤孙，不该与国贼为伍？”祁冀轻轻重复着。
萧鹤京垂眸，不敢吭声。
冰冷的指尖抚上他的脸颊，动作轻柔，“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当年咱家全家被抄斩，你那好父皇，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有没有告诉你，你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是如何在冷宫里欺辱你的？”
“龙子凤孙？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来的，才是赢家。清流？正气？那玩意儿，能当饭吃？还是能保住你的小命？”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萧鹤京：“你的现在的一切，都是咱家给的。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心里打的小算盘是什么，你根本想象不到。”
“起来吧，记住亚父的话，在这世上，你能依靠的，只有实力，和，让你拥有实力的人。”
一边是光明正大的呼唤，一边是黑暗深渊的捆绑。
萧鹤京站在两者之间，被撕扯的几乎要裂开。
他到底该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