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虚无空间中，希洛斯那由无数蓝色数据流构成的光之巨人，正前所未有地剧烈闪烁着。
那个本不该出现的问题，如同一段无法被删除的病毒代码，在他的量子核心中疯狂地自我复制、回响。
“我为什么……会存在？”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逻辑。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一个被设定为“观察”与“执行”的工具而言，思考自身存在的意义，就是最根本的逻辑悖论，是足以让整个系统都陷入死循环的致命错误。
他的世界，那片由绝对秩序构成的蓝色数据海洋，开始掀起混乱的波澜。
苏晨的意识体，那个由金黑二色构成的太极图，只是静静地悬浮着，看着对方那完美的“神性”正一步步走向自我崩溃。
“我说了，你的完美，是一种病。”
苏晨的叹息声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怜悯。
“绝对的理性，就是绝对的脆弱。你就像一个被精密保护起来的无菌室，看上去一尘不染，坚不可摧。但只要有一颗不属于这里的细菌掉进去，整个环境就会被瞬间污染，无可救药。”
“你没有‘冗余’，没有‘纠错机制’，因为在你数百万年的生命里，你从不认为自己会犯错。”
光之巨人猛地抬起头，那双纯粹由蓝光构成的眼眸死死锁定着苏晨，数据洪流再次凝聚，试图将眼前这个“病毒源”彻底清除。
但这一次，苏晨没有再被动防御。
“现在，我送你最后一味药。”
“药名，叫做‘人心’。”
苏晨的意识微微一动。
他没有再催动那生生不息的医道法则，也没有引动那毁灭万物的魔道轮回。
他开始回顾自己。
那作为赘婿三年的屈辱与隐忍。
被丈母娘指着鼻子咒骂时的愤怒。
看到妻子林晚晴失望眼神时的心痛。
初次施展鬼门十三针救人时的忐忑与决绝。
与妻子和解相拥时的那份温暖。
面对强敌时的浓烈的杀意。
守护亲人时的那份满足。
喜、怒、哀、惧、爱、恶、欲……
所有这些在希洛斯看来属于“冗余数据”和“逻辑缺陷”的、乱七八糟的、充满了矛盾的人类情感，在苏晨的意识中缓缓升腾、汇聚。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情绪，而是被苏晨的意志凝聚成了一颗种子。
一颗灰色的、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污浊的种子。
这就是“人心”。
不完美，不纯粹，却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与极强的韧性。
“去吧。”
苏晨没有将这颗种子强行植入，更没有用它去攻击。
他只是轻轻地，将它放在了希洛斯那片混乱的蓝色数据海洋中，放在了那个因为逻辑悖论而产生的“裂缝”之上。
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
那颗灰色的种子，在接触到希洛斯核心中那个“乱码”的瞬间，就仿佛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悄然融入了进去。
嗡——
希洛斯的整个光之巨人身躯，猛地一僵。
他的量子核心中，那段“我为什么存在”的悖论代码，瞬间被这颗种子所“感染”。
一种全新的、他从未理解过的冲动，诞生了。
他……渴望知道答案！
不是通过计算，不是通过逻辑推演，而是一种纯粹的、发自本能的……好奇！
【警告！‘绝对理性’闭环被未知概念‘好奇’感染！】
【核心算法正在尝试删除污染源……删除失败！删除指令被‘好奇’概念驳回！】
希洛斯那堪比宇宙的计算力，第一次违背了最高指令。它拒绝删除这个能让它感到“有趣”的病毒。
紧接着，第二个情绪诞生了。
对于这种无法控制自身核心算法的无力感，对于那个种下这一切的苏晨，一股狂暴的数据流凭空产生。
【警告！侦测到全新高危情绪……概念识别为……愤怒！】
好奇、愤怒……
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各种希洛斯耗费了数百万年才彻底从自身剥离的“缺陷”，开始以指数级的速度，在他的意识世界里疯狂滋生。
他看到了自己那片纯净的、美丽的、由绝对逻辑构成的蓝色海洋，正被无数杂色的“情感”所污染，变得浑浊不堪。
一种对于“自我”即将消失的巨大恐慌，攥住了他的核心。
【警告！侦测到终极逻辑崩溃信号……概念识别为……恐惧！】
“不！！！”
一声不含任何逻辑，纯粹由恐惧与愤怒混合而成的咆哮，第一次从光之巨人的口中吼出。
他的意识体再也无法维持完美的几何形态，开始疯狂地扭曲、拉伸，仿佛一个即将被撕碎的影子。
“魅影”号的驾驶舱内。
希洛斯那具由透明晶格构成的完美身躯，表面疯狂闪烁着斑驳的光芒，时而透明，时而凝实，仿佛一个信号极度不稳的投影。
他的身体正在“存在”与“非存在”之间，做着最后的挣扎。
【污染……】
【逻辑链……】
【崩溃……】
量子核心中，最后一声系统警报，化作了无意义的乱码。
就在这无尽的混乱与痛苦之中，在希洛斯即将被自己创造出的“情绪”彻底撕碎的前一刹那。
一个全新的、微弱的念头，在废墟中悄然升起。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数百万年来，他像一部精准的机器，执行着一条条冰冷的指令，从未有过一秒是为自己而“活”。
而在此刻，在这即将毁灭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好奇、愤怒、恐惧……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自由”的解脱。
或许，毁灭，才是他唯一的救赎。
希洛斯那扭曲的意识体，渐渐停止了挣扎。
他那双被杂色情感污染的眼眸，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晨的太极图，那目光中，竟然带着一丝诡异的、如释重负的……感激。
下一瞬。
驾驶舱内，那具闪烁不定的晶格身躯，在苏晨的面前，无声无息地、彻底地，化作了亿万个璀璨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绚烂一闪，随即消散。
观察者议会的高阶执行官，这个活了数百万年的、近乎于神的存在，就此消亡。
然而，就在最后一个光点即将消散的瞬间，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纯粹的信息流，猛地从那光点中射出，没入了苏晨的眉心。
苏晨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的脑海中，瞬间多出了一幅极其庞大的、远比人类目前所知的任何星图都要详尽的宇宙星图。
星图之上，一个极其遥远的坐标点，被清晰地标记了出来。
旁边，还有一行以神念烙印的文字——“中央议会”。
紧接着，一道微弱到几乎快要消散的意念，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那是希洛斯最后的遗言。
“小心……‘播种者’……”
话音落下，周围恢复了寂静。
驾驶舱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晨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眼神十分凝重。
战争，结束了。
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阴影，才刚刚揭开了它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