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漆黑如墨的巨大触手,破水而出的瞬间,便已跨越了空间的距离。
腥臭的气息并非扑面而来。
它是在神魂之中直接炸开。
仿佛将人的灵魂活生生浸入腐烂了万年的尸水。
那名瘫软在地的烈阳宫弟子,瞳孔中倒映出急速放大的阴影。
他甚至连一声完整的尖叫都未能发出。
喉咙里只挤出短促而绝望的“呃”音,整个人便被那滑腻、蠕动的触手死死缠住。
触手表面,无数扭曲的符文活了过来,绽放出妖异的血光。
一股肉眼可见的生命精气,混杂着淡金色的烈阳灵力,从那名弟子的七窍与毛孔中被强行抽出。
它们化作一道道流光,被触手贪婪地吸入。
他的身体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干瘪。
原本饱满的脸颊迅速凹陷,皮肤失去所有光泽与水分,紧紧贴在骨骼上,现出风干枯叶般的褶皱与死气。
“救……救我……师叔……”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干瘪的喉咙里挤出求救,目光死死望向不远处的赵无极。
赵无极的脸,此刻已无半分血色,铁青中透着死灰。
他看着自己的弟子在眼前被活活吸干,那双平日里威严满满的眼眸中,闪过剧烈的挣扎。
救?
如何救?
连自己的本命神通都被对方一道湖水轻易抹除,此刻冲上去,与送死有何区别?
挣扎,仅仅持续了半息。
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身为长辈的尊严与责任。
赵无极猛地一咬牙,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决绝的狠厉。
他不再看那名弟子一眼,猛地转身,将速度催动到极致,化作一道仓皇的金色流光,头也不回地向着来时的地底通道狂奔而去。
他逃了。
这一幕,被在场所有尚存一丝清明的人看在眼里。
那些烈阳宫的弟子,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兜头浇下的冰水彻底熄灭。
剩下的,唯有更深的绝望。
另一侧,跪伏在地的黑煞老魔,在看到这恐怖一幕时,兜帽下的黑雾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剧烈地翻涌起来。
一种比求生欲更加炽烈的疯狂,从他身上爆发。
“桀桀……好精纯的本源魔气……真是……无上的补品啊!”
嘶哑的笑声中,充满了病态的贪婪。
青龙传承固然好,但与这苏醒的太古邪魔相比,简直是萤火与皓月!
只要能吞噬这魔气的一丝一毫,他困顿了数百年的瓶颈,必然能一举冲破!
富贵险中求!
魔道修士的法则,本就是吞噬与掠夺!
他非但没跑,反而强撑着站起身。
单手一招,一杆通体由森白骨骼串联而成,顶端悬挂着一颗婴儿头骨的魔幡,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体内为数不多的魔气疯狂灌入,那婴儿头骨的双眼中,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
“去!”
黑煞老魔将魔幡奋力掷出。
也就在此时,湖中再度掀起滔天巨浪。
第二条、第三条更为粗壮的漆黑触手破水而出!
一条卷向转身逃跑的赵无极!
另一条则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横扫向黑煞老魔!
黑煞老魔掷出的白骨魔幡,正好迎上了这条横扫而来的触手。
他满心以为,凭借自己这件以九百九十九个怨婴神魂炼制的本命法宝,至少能从这触手上刮下一层油水。
然而,他终究是低估了“君王”与“臣子”之间那如同天堑般的差距。
嗤——
没有剧烈的碰撞。
白骨魔幡在接触到触手的瞬间,其上缭绕的浓郁鬼气当场消融,如雪遇沸汤。
坚硬无比的幡身,被那粘稠的魔气一裹,冒出阵阵黑烟,发出金属被强酸腐蚀的滋响,转眼间变得坑坑洼洼,灵性全无。
“噗!”
本命法宝受损,黑煞老魔如遭雷击,一口漆黑的逆血狂喷而出。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山岳撞中,倒飞出去数十丈,重重砸在远处的岩壁上,生死不知。
贪婪,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就是愚蠢。
另一边,那条追击赵无极的触手速度更快,后发先至,眼看就要卷住他的双腿。
赵无极感受着身后那股能将灵魂都冻结的腥风,亡魂皆冒。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他后悔了。
他不该贪图这所谓的龙魂,更不该招惹那个青衫青年。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那第一名烈阳宫弟子即将化为一具人干的瞬间。
就在赵无极即将步其后尘的刹那。
一道剑光,亮起。
这剑光并不耀眼,甚至有些暗淡。
它不快,不凌厉,没有丝毫锋芒毕露的杀伐之气。
它亮起得是那样的自然,仿佛它本就存在于那里,只是此刻才被人看见。
剑光掠过。
带着一种一往无前,送君归乡的决然与安宁。
那不是斩断。
是渡河。
剑光如一叶扁舟,承载着世间一切污秽与邪祟,驶向寂灭的彼岸。
噗。
一声轻响。
那条缠绕着烈阳宫弟子的触手,从根部齐齐断开。
断口处没有一滴黑血喷涌,光滑如镜。
一缕极淡的青烟从断口升起,其中蕴含的所有邪恶与污秽,都在这一剑之下,被彻底净化,送入了轮回。
失去力量支撑的触手残骸,无力地从那名弟子身上滑落,掉在地上,迅速化为一滩毫无生机的黑色液体。
“咳……咳咳!”
那名几乎被吸干的弟子脱困,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虽然他虚弱到了极点,但那被抽走的生命精气,竟有一丝丝回流的迹象,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几乎是同一时间。
另一道相同的剑光,追上了即将卷住赵无极的那条触手。
依旧是无声的斩落。
那条凶戾狂暴的触手在半空中骤然一僵,随即同样从根部分离。
断口处青烟袅袅,净化得干干净净。
赵无极只觉身后一轻,那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骤然消失。
他踉跄几步,惊魂未定地回头,正好看见那截断裂的触手化为黑水的一幕。
全场,那因邪魔苏醒而陷入癫狂的混乱,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清醒的,还是疯狂的,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向湖边。
秦渊收剑入鞘。
他依旧站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
那柄凡铁长剑依旧暗淡无光,仿佛刚刚斩断两条太古魔物触手的,不是它。
他看了一眼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烈阳宫弟子,又看了一眼远处面如死灰、呆立原地的赵无极。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有些不耐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而,他这一剑,无疑是彻底激怒了湖底那刚刚苏醒的意志。
“昂——!!!”
一声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灵的,源自灵魂层面的无声咆哮,轰然炸响!
整个地下湖泊,彻底沸腾!
轰隆隆!
湖水不再向上喷涌,而是向着中心疯狂塌陷!
一个连接着无尽深渊的黑洞,在湖底成型!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一个由纯粹的黑暗、扭曲的血肉、以及无数哀嚎的怨魂共同组成的,庞大到无法用视野去丈量的不可名状之物……
正带着无尽的恶意与混乱,缓缓地,从那地底深渊之中……
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