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剑阁,议事大殿。
沉重的死寂压得殿内明珠都失了颜色,光芒只能勉强勾勒出宝座上那道威严的身影,却照不清角落里盘踞的深沉阴影。
宗主端坐于最上方的玄玉宝座,面容隐在明暗交界,不见喜怒。
他身下两侧,分坐着八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们或阖目垂眉,或指节轻敲,只是坐在那里,便扭曲了光线,压制了灵气,每一个人的存在,都让空间泛起无形的涟漪。
碧海剑阁的定海神针,轻易不出的太上长老们。
大殿正中,一方黑沉木案上,摆着两样东西。
一颗头颅,皮肉干瘪,死前双目怒睁,眉心处一个不起眼的剑孔,却透出寂灭万物的道韵。
一枚令牌,暗红如血,非金非玉,明明是死物,却散发着比那头颅更古老、更邪异的魔性。
血影长老的头颅,血煞宗的身份令牌。
它们是殿内一切压抑的源头。
“哼,藏头露尾的血煞宗,区区一个分舵魔头,也值得我等八人齐聚?白小子,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一道烈火般的声音炸开死寂。
左侧首位,赤袍猎猎的霍长老猛然睁眼,瞳中迸射出两道电光。他性如烈火,是宗门主战一派的旗帜。
“血影此獠,盘踞北境两百年,宗门数次围剿都让他逃脱,如今被一个新弟子斩了,是大功!”
“但若为此便全宗动员,搅得天翻地覆,实属因小失大。依老夫看,重赏那弟子,再派一支精锐,按图索骥,拔了那些据点便是!”
霍长老声若洪钟,言语间是对碧海剑阁千年基业的绝对自信。
“霍师兄,你错了。”
他对面,一位身形枯瘦,面容如老树皮的穆长老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诛心。
“你的眼只看到血影的头颅,却没看到这枚令牌。”
穆长老是宗门出了名的智囊,以缜密闻名。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遥遥指向那枚血玉令牌。
“老夫方才以神念触之,此物内封印的本源魔气,其精纯与古老,绝非真元境能有。血影,怕是连给这令牌主人提鞋的资格都不够。”
“我们面对的,或许不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蟊贼,而是一头即将从沉睡中苏醒的洪荒巨兽。乌离镇那点动静,不过是它翻身时,打的一个哈欠罢了。”
穆长老的话,让殿内刚刚松动些许的气氛,瞬间重新凝固。
几位原本赞同霍长老的太上长老,此刻全都拧起了眉头,目光重新落在那枚诡异的令牌上。
“危言耸听!我碧海剑阁立宗千年,什么风浪未曾见过?还能被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吓破了胆不成!”霍长老一掌拍在扶手上,气势更盛。
“这不是猜测,是警示!”穆长老寸步不让。
“够了。”
一直沉默的宗主,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瞬间抚平了殿内所有激荡的气机。
落针可闻。
宗主的目光越过争吵的长老,落在了殿下那个从始至终都静立不语的青年身上。
“秦渊。”
“弟子在。”秦渊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自入殿以来,他始终沉默,任凭那些足以压塌山岳的威压如何冲刷,他的脊梁都未曾弯曲分毫。
“你亲临一线,你来说。”宗主的声音直接而有力。
刹那间,殿内所有目光,审视、好奇、威压……全部汇聚于秦渊一身。
寻常弟子在此等注视下,早已心神失守,道心崩溃。
秦渊却缓缓直起身,神情依旧平静。
他并未慷慨陈词,也未渲染血煞宗的残暴。
他只是抬手,对着大殿中央的空地,轻轻一抹。
真元如水银泻地,瞬间铺开!
一幅巨大的光影舆图轰然展开,将整个北境荒原的山川脉络,清晰无比地投射在所有人的瞳孔之中!
不等众长老反应,秦渊指尖再动。
舆图之上,一个猩红的光点,骤然亮起!
“此为乌离镇。”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光点亮起的速度越来越快,从一个,到十个,再到二十个!
三十六个!
整整三十六个猩红的光点,像是三十六颗邪恶的心脏,在舆tr上搏动着不祥的血光,将整个北境荒原化作一张狰狞的鬼脸!
“嘶——”
饶是这些活了数百上千年的太上长老,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霍长老那张涨红的脸,彻底僵住。
穆长老的眼中,闪过一丝预言成真的沉痛。
一个乌离镇,是疥癣之疾。
那三十六个乌离镇,就是足以扩散全身,侵入骨髓的剧毒!
秦渊的声音,此刻才不疾不徐地响起,不带一丝波澜,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回宗主,各位长老。弟子从血影遗物中得此舆图,图上每一处红点,皆为血祭据点,总计三十六处。”
“乌离镇,只是其中规模最小、位置最偏僻的一处。”
“他们的最终目的,也并非制造兽潮。”
秦渊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骤变的面孔,吐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而是以这三十六处据点为阵基,布下覆盖整个北境的‘万灵血祭大阵’,献祭此域亿万生灵,用以召唤一尊……他们口中的‘魔主’!”
“咔嚓——!”
一声脆响。
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宗主身下,由万载玄玉铸成的宝座扶手,被他无意识捏成了最细腻的粉末!
一股无法形容的剑意狂潮,自宗主身上轰然爆发,整个议事大殿都在这股力量下疯狂颤抖,梁柱符文狂闪,几近崩溃!
“战争!”
宗主猛然起身,双目迸射出两道撕裂虚空的实质剑光。
他的声音不再平静,带着斩断山河的决绝与肃杀。
“这不是清剿,是战争!一场决定我碧海剑阁,乃至整个北境人族存亡的战争!”
“传我谕令!”
“宗门,入战备!”
“所有闭关长老,即刻出关!”
“所有在外内门弟子,三日内,必须归宗!”
“内门弟子,演武待命!外门弟子,维持宗门大阵,任何人不得擅离!”
一道道谕令,如九天惊雷,从议事大殿传出,通过护山大阵,瞬间响彻碧海剑阁的每一寸土地。
这台运转了千年的庞大机器,在这一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发布完指令,宗主身上那股滔天剑意缓缓收敛,他重新看向秦渊,眼神深邃得如同星海。
“秦渊。”
“弟子在。”
“你揭此弥天大祸,于宗门有不世之功!经我与诸位太上长老商议,特设‘净渊行动’,册封你为——巡查使!”
宗主手掌一翻,一枚通体碧透,刻着古朴剑纹的令牌飞向秦渊。
“持此令,你可独立行事,无需听从任何长老节制!战时,可调动百人以下任意弟子队伍!”
此言一出,连几位太上长老都神色微变。
巡查使!
这是只在宗门面临灭顶之灾时才会设立的特殊职位,权力之大,仅在宗主与太上长老团之下!
这不是赏赐,这是托付!
是把决定宗门未来的权柄,分了一部分,交到这个入门不足一年的弟子手上!
秦渊心中亦有波澜,但他面上不显,双手稳稳接过令牌。
“弟子,领命!”
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宗议结束,众长老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化作流光各奔东西。
偌大的殿内,只剩宗主与秦渊。
宗主缓步走下玉阶,来到案前,拾起了那枚被秦渊净化过的血玉令牌。
此刻,邪气散尽,它显露出温润通透的本体。
他摩挲着令牌,眼神幽暗。
“秦渊,可知此物材质?”
秦渊摇头。
“海心暖玉。”宗主声音低沉,“是我碧海剑阁,失落了三百年的秘宝之一。天生蕴含水行本源,能温养神魂,是无上至宝。”
“三百年前,我宗‘玉衡长老’携此宝外出,追查一桩魔道悬案,而后……神魂灯灭,人宝皆失。”
宗主抬起头,目光如剑,直刺秦渊内心。
“血煞宗,竟用我宗至宝,承载世间至秽的魔气。”
“这背后,藏着比万灵血祭更深的因果。”
“你此行,除了为北境生灵,为宗门而战。”
“还要替本座,替玉衡长老,也替宗门,带回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