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与师父师娘及神医一一作别，目光在萧潇清丽的面容上多停留了一瞬，终究还是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出逍遥谷。
山风拂过，扬起他墨色的衣摆，仿佛与他体内奔腾的内息隐隐相和。
沈湘芸与沈澜跟在他身后。
三人默不作声，沿着蜿蜒山径疾行。
老胡与孟婆早已先行一步，他们需先去与阿傍、罗刹会合，并未与荆棘同行。
路途尚远，荆棘很快便注意到，不仅沈湘芸身法轻灵，宛如凌波仙子，就连一向给人以沉郁之感的沈澜，步履间竟也透着同样的轻盈玄妙，分明是“凌波微步”已得真髓。
荆棘心下诧异，不由得侧目多看了沈澜两眼。
沈澜何其敏锐，立时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冷哼一声，竟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她特有的冷峭：“怎的？只准萧潇前辈将这门步法传给湘芸，我便学不得了吗？”
荆棘耸耸肩，语气倒是随意：“怎会？师娘要传谁武功，是她的自由。何况你如今也算半个逍遥派的人，修习本派绝学，天经地义。”
“算你识相！”沈澜冷声回应，目光却并未看他，只直视前方。
荆棘略一沉吟，语气转为些许郑重：“我只是觉得，师娘待你确实不薄，连这等保命的上乘步法都倾囊相授。她既如此期许，你便该专心于此道，勤加修习才是正理。”他话语中似另有所指。
沈澜脚步微微一顿，猛地转过头来，冰冷的目光如针般刺向荆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荆棘也停下脚步，转身正色面对她，眼神锐利如刀，毫不避让地直视她的眼睛：“你身上那点因修炼旁门左道而残留的痕迹，遮掩得并不算高明。”他话语平静，却字字清晰。
沈澜瞳孔骤然收缩，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荆棘的视线，强自镇定道：“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
“师娘传你‘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授你‘凌波微步’，或许还有别的，”荆棘语气沉凝，“她所做一切，无非是想引你走入正途，不愿见你误入歧途，自毁前程。”
他踏前一步，气势迫人，继续道：“沈澜，不必讳言，就连我都能看出，你暗中修炼的那所谓‘毒功’根本是漏洞百出，强练之下，毒素已开始反噬己身。你下眼睑处那抹难以化开的黑紫之气，便是明证！”
“哼！”沈澜面色微白，紧抿着唇，默然不语。
便在此时，荆棘身形倏动！同样是“凌波微步”，在他施展出来，却快如闪电，疾若鬼魅，只一瞬便已逼近沈澜面前，两人距离近在咫尺。
他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散开来：“沈澜，我给你时间考虑。若你从此只潜心钻研毒术药理，不再碰那不入流的害人‘毒功’，我自然懒得理会。”
他话音陡然转厉，一股冰冷彻骨的杀意如有实质般汹涌而出，牢牢锁定沈澜：“若你执迷不悟，继续修炼此等邪功，以致师娘伤心失望……我会亲自出手，废掉你这身武功！”
强大的杀气如同冰水泼面，沈澜只觉得呼吸一窒，额头瞬间沁出细密冷汗，双腿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但她性子极倔，纵然心中惊惧，依旧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吐露半个字。
站在一旁的沈湘芸早已按捺不住。
她虽常与沈澜拌嘴争执，此刻见荆棘如此威逼，一股义愤涌上心头，想也不想便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将荆棘推开，张开双臂护在沈澜身前，如同一只被惹恼了的小兽，色厉内荏地瞪着荆棘：“荆棘！你干什么！竟敢欺负沈澜！你看我回去后，定要原原本本告诉无瑕子前辈，让他好好收拾你！”
荆棘见状，缓缓收敛了周身杀气，又恢复了那副略带痞气的模样，摊手道：“我何曾欺负她？不过是离近些，看了她几眼，与她说了几句话罢了。”
他话锋一转，略带玩味地看着沈湘芸，“倒是奇了，你们二人平日关系不是势同水火吗？今日怎地突然姐妹情深，替她强出头了？”
“略略略！要你管！”沈湘芸冲他扮了个鬼脸，“你要是再敢欺负沈澜，我们、我们就不去黑蝠洞帮忙了！让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哼！”她试图用罢工来威胁。
荆棘嗤笑一声，嘴上毫不示弱：“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真以为非你们不可？我修的‘紫阳蕴气决’，师兄的‘九阳神功’，皆是百毒不侵的玄功。单凭我师兄弟二人，足以横推那劳什子黑蝠洞！此番请你们同行，不过是求个稳妥，以防万一罢了。哼哼……”
沈湘芸气极，跺脚道：“好呀！既然这般厉害，那你还贪我家的‘生生造化丹’做什么？赶紧还来！我们这就回忘忧谷去！”
一提丹药，荆棘脸色顿时一滞，气势弱了半分，却仍强自嘴硬：“那可不行！到了我手里的东西，便是我的，哪有吐出去的道理？”
“哼！既然拿了我家的丹药，就得做好分内的事！”沈湘芸得理不饶人，叉腰道，“我爹爹将丹药赠你，是嘱托你一路保护好我们，可不是让你在这里说风凉话、欺负人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丹药确是稀世珍品，荆棘一时语塞，讪讪地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沈湘芸见终于压过他一头，得意地扬起小巧的下巴，嘴角弯起胜利的笑容。
她转而看向身后神色复杂的沈澜，接触到对方那混合着惊讶与一丝难以言喻情绪的目光，立刻又摆出一副傲娇模样，别开脸道：“你、你可别误会！我才不是特意要帮你！纯粹是这家伙太讨厌了！”
沈澜紧绷的心弦因沈湘芸这别扭的维护稍稍放松下来。
她沉默片刻，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那‘五毒功’……我早已停止修炼了。起初涉猎，也只是想探究其功法精要，看看能否对毒术研究有所助益。”
她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发现，此功竟要求修炼者将自身逐渐炼成‘毒人’，方能有所成。且其功法本身谬误甚多，隐患极大，我便弃之不练了。炼成毒人，之道太过狭隘偏执，世间万毒皆可为用，我岂会将自己困死在这等浅薄功夫上。”
荆棘闻言，神色稍缓，却仍忍不住点评道：“最好如此。什么‘五毒功’，听名头便知格局狭小。若真要炼毒功，至少也该是千毒万毒之功，方才配得上用毒之道。区区‘五毒’，怕是哪个不入流小派的镇派之宝吧？”
沈澜顿时对他怒目而视，恶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五毒功’乃是滇南五毒教的至高武学，岂容你肆意贬低！”
“五毒教？”荆棘挑眉，满脸不以为然，“闻所未闻！难为你将这旁门小派的玩意儿视若珍宝。若那五毒教知晓，怕是要感激涕零了。”
“荆棘！你又欺负沈澜！”沈湘芸立刻不依不饶地叫起来，“沈澜都说了早已不练了，你怎还纠缠不休！”
“没练便好，”荆棘从善如流，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本来就不该练。如今逍遥派中神功秘籍浩如烟海，哪一门不比那粗浅毒功强上千百倍？
更何况还有《医经》、《毒经》这等奇书供你参详。以你的资质，假以时日，自创一门惊世骇俗的毒功亦非难事，何须去拾人牙慧，还练得自己毒气侵体，不伦不类。”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开始吹嘘：“须知百多年前，天下至毒之物，乃是我逍遥派的‘生死符’！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念之间操控众生，那才是真正的‘毒’之大道……”
“哼！”沈澜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他的喋喋不休。
然而，荆棘那句“自创一门高深毒功”以及关于“生死符”乃天下至毒的话语，却悄然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颗种子，默默生根。
三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黑蝠洞所在的荒僻山区。
顺着谷月轩沿途留下的隐秘记号，他们很快在山坳深处找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破旧山神庙。
刚一进庙门，荆棘便忍不住抱怨起来：“我说师兄，俗话说穷家富路，咱们就算不找间上房，好歹也寻个能遮风挡雨的民宅吧？这破庙四处漏风，是给人住的地方吗？”
正在庙中调息的谷月轩睁开眼，温和一笑，解释道：“阿棘，稍安勿躁。此处已靠近黑蝠洞核心区域，附近的客栈、酒楼难保没有他们的眼线探子。此地虽简陋，却足够隐蔽安全。”
“行了行了，知道了，”荆棘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也没真指望去住店。罢了，不说这个。人我可是给你请来了，事不宜迟，咱们今日便动手，直接打将进去，端了那贼窝！”
谷月轩看向风尘仆仆的沈湘芸和沈澜，关切道：“沈姑娘和湘芸妹妹一路辛苦，是否需要稍作歇息？我们也好先商议一下对策，探查清楚洞内情况再行动。”
沈湘芸立刻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好几个做工精巧、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香囊，献宝似的递过去：
“谷大哥放心，我早有准备！这些香囊都是我特意调配药材制成的，不仅能抵御寻常毒瘴，还能驱赶蚊虫蛇蚁。只要大家佩戴在身上，黑蝠洞里的那些毒蝙蝠肯定不敢近身！”
谷月轩闻言大喜，接过香囊分发给众人：“湘芸妹妹有心了！如此一来，便解决了大麻烦。”众人纷纷将香囊系在腰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着庙外环境的沈澜却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地打断了众人的乐观：
“这些香囊，防得住洞中淤积的天然毒瘴，或许也能让蝙蝠厌弃回避，却未必防得住蝙蝠利齿自带的麻痹毒素。一旦被咬中，毒素入体，依旧麻烦。”
荆棘立刻看向她，问道：“沈澜，你既出此言，可是已有对策？”
沈澜斜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我来时远远观察过那黑蝠洞周遭。虽树木不算茂密，但灌木藤蔓丛生。或许可用火攻，辅以烟熏。”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陶瓶，倒出几颗龙眼大小、色泽乌黑的药丸，摊在掌心：
“在点燃的火焰中投入此丸，所产生的烟雾异香，能令洞内蝙蝠狂躁不安，自相残杀。再借风势引燃山火，制造混乱。若运气够好，盘踞其内的妖人或许也会被逼出洞来。”
众人看着她掌心那几颗透着诡异气息的药丸，又想象了一下那番场景，不由得暗暗咋舌。
荆棘更是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心下嘀咕：果然最毒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