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合作社的财务室灯火通明。
一场关乎养殖组最终成果的结算会议,正在紧张地进行。
马大金从走进办公室开始,就坐立不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婶,算出来没?到底多少钱?”
“你那算盘能不能快点拨拉?急死我了!”
周玉兰被他吵得头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个马大哈,嚷嚷什么!账目上的事,能快吗?”
马大金被怼得缩了缩脖子,只能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林小燕、张琪、田苗、林建国等人,看着他那副猴急的样子,都忍不住想笑。
只有林冒烟,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小板凳上,捧着她的搪瓷大茶缸,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终于,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周玉兰拨下了最后一颗算盘珠。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拿起账本,清了清嗓子。
“养殖组的账,都清了。”
马大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眼巴巴地看着她。
周玉兰故意卖了个关子,慢悠悠地说道:
“先说加盟村的。五个村子,鸡鸭鹅猪加起来,刨去所有成本,纯利润……”
她拖长了尾音。
马大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百五十六万!”
“哗!”
马大金激动得一蹦三尺高,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一百五十六万!我的乖乖!比我想的还多!”
他兴奋得满脸通红,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这五个加盟村的底子都比较薄,总投入并不算大。
能有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别急,还有咱们自己猪场的。”周玉兰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这才是真正的大头。
周玉兰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她看着账本上的那个数字,深吸了一口气。
“咱们自己的两千头福娃猪,因为品质好,售价高,再加上咱们自己有加工厂……”
“最终的纯利润是……”
“七十八万元!”
“轰!”
马大金的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七十八万……
两千头猪,挣了七十八万……
平均一头猪,纯利润将近四百块钱!
这个数字,彻底击溃了这个魁梧汉子的心理防线。
他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七十八万……七十八万……”他喃喃自语,仿佛在梦中。
林建国也被这个数字惊到了。
他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这么说,咱们合作社光是这个秋天,种植和养殖两大块业务,加起来的销售额……已经超过六百万了?”
这个结论一出,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六百万!
在1991年,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疯狂的数字。
福娃合作社,这个成立还不到一年的乡村企业,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商业巨擘。
会议室里,短暂的沉寂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然而,马大金并没有沉浸在喜悦中太久。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小燕总!冒烟!”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我有一个计划!”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只见马大金大步走到办公室中间,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地描绘着他的宏伟蓝图。
“我觉得,咱们的养殖场,规模还是太小了!”
“两千头猪算什么?咱们应该建一个能养两万头猪的超级养猪场!”
“不!不光是猪!”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牛!咱们要养牛!福娃牌的牛肉,肯定比猪肉还受欢迎!”
“还有羊!绵羊、山羊,咱们都养!烤全羊,涮羊肉,那市场大了去了!”
“咱们福娃的牌子现在这么响,只要是咱们养出来的,就不愁卖!”
“咱们要把下溪村的后山,建成全省最大的畜牧基地!”
马大金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牛羊成群、万畜奔腾的壮观景象。
他的这番话,极具煽动性。
林建国听得热血沸腾,连连点头:“这个想法好!咱们有沼气池,粪便处理不是问题,完全可以搞!”
周玉兰则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成本和收益,眼睛里也闪着精光。
林小燕作为cEo,则更加冷静,她皱着眉头思索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就在办公室里气氛火热,所有人都被马大金的蓝图感染时。
一个清脆的、奶声奶气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
“马叔叔,你的想法很好,很有激情。”
林冒烟放下了茶缸,抬起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清澈又明亮。
她平静的声音,像一股清泉,瞬间让燥热的空气冷却了下来。
“但是,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胯。”
一句简单的大白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马大金的激情也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愣愣地看着林冒烟。
林冒烟从板凳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仰着小脸,认真地问道:
“马叔叔,我问你几个问题。”
“两万头猪的猪场,地从哪里来?需要申请多少亩工业用地?”
“牛和羊的种苗,从哪里引进?是国内的鲁西黄牛、小尾寒羊,还是国外的西门塔尔牛、波尔山羊?我们有可靠的引种渠道吗?”
“牛羊的饲料配方,和猪完全不同。我们有专业的技术人员,来研发牛饲料和羊饲料吗?”
“最关键的,我们有足够多的、懂得科学养牛养羊的熟练工人吗?”
一连串专业又实际的问题,从一个七岁女孩的嘴里说出来,让在场的所有成年人,都感到了巨大的冲击。
马大金张了张嘴,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那被巨大成功冲昏的头脑,瞬间清醒了。
林冒烟看着他,语气依然平静。
“扩张是必须的,但必须是科学的、有计划的扩张。”
“我建议,这件事我们先放一放。马上就是国庆节了,大家辛苦了这么久,都该好好休息一下。”
“等国庆假期结束,我们再专门召开一次养殖部的未来发展规划会议,把所有问题都摊开来,一个一个地解决。”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林冒烟的话,掷地有声。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这个小小的身躯里,仿佛住着一个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的商业领袖。
马大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狂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信服和一丝愧疚。
他走到林冒烟面前,这个魁梧的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冒烟,你说得对。是叔太心急了,想得太简单了。”
“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听你的!”
林小燕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对自己的这个侄女愈发感到深不可测。
她知道有冒烟在,福娃合作社这艘大船就永远不会偏离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