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戈什哈匆匆进来,单膝跪地禀告道:“大人,淮安急报!沧州军王猛、冷瑞部两万人马沿运河南下,已过宿迁,距淮安不足百里!鳌拜将军请求援兵!”
洪承畴和程瑜同时变色。
“来得这么快?”
洪承畴快步走回舆图前,多少有点不相信。
“刘体纯这是要干什么?真要打淮安?”
“怕是佯攻。”
程瑜分析道:“沧州军主力都在山东、福建,青州那边应该空虚才对。此时大举南下,不合常理。学生以为,这是围魏救赵之计,想逼济尔哈朗将军回师。”
洪承畴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刘体纯没那么蠢。他知道济尔哈朗不会回师,这应该是……给郑芝龙看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冷笑道:“郑芝龙现在左右为难,一边是咱们的‘南海王’,一边是沧州军的兵锋。刘体纯这一动,是在告诉他:沧州军有能力两线作战,你郑芝龙若降清,我就打淮安、打南京,让你后方不稳!”
“那咱们如何应对?”程瑜问道。
洪承畴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脸一沉说逍:“速速禀告多尔衮王爷,同时建议鳌拜坚守不出,淮安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守一个月没问题。同时,给济尔哈朗传个口信——加快速度,务必在本月二十五前进驻漳州!”
他是汉人,这些满人的骄兵悍将他根本指挥不动,只有提“建议”。
“那郑芝龙那边……”
“派人去漳州,把丹书铁券送过去。再告诉郑芝龙,朝廷的耐心是有限的。若他再得寸进尺,这‘南海王’的封号,我可以给别人——比如,他儿子郑森。”
洪承畴眼中闪过冷光,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程瑜一惊道:“大人,这……”
“郑芝龙最怕什么?”洪承畴冷笑一声。
接着说道:“他最怕众叛亲离,最怕被自己人取代。我听说郑森在泉州跟沧州军走得很近?好啊,那就让郑芝龙知道,他若不降,有的是人想替他当这个‘南海王’!”
这是一步险棋,但洪承畴别无选择。时间不等人,沧州军在南北两线同时施压,清廷必须在福建问题上尽快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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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州,临时平国公府。
郑芝龙捧着那卷丹书铁券,手指微微颤抖。
铁券冰凉沉重,上面的鎏金字在烛光下闪闪发光——“南海王,世袭罔替,永镇闽海”。
“永镇闽海……”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贪婪、犹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卡洛斯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大人,洪承畴的使者还在外面等着回话。另外,使者还带来一个消息……”
“说。”
“沧州军两万人马南下淮安,鳌拜将军告急。还有……”
卡洛斯脸上带着犹豫,压低声音,轻声说:“使者说,朝廷对您永掌水师的条件很不满。洪承畴暗示,如果您再不决断,这‘南海王’的封号,可能会考虑……令公子。”
郑芝龙猛地抬头,眼中迸出凶光,轻叱一声:“他敢!”
“使者是这么说的。而且,咱们在泉州的探子回报,森公子确实在整军经武,已经收了陈鹏、杨耿的密信。金门、铜山两地的水师,恐怕……”
卡洛斯低下头,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够了!”郑芝龙暴喝一声,将丹书铁券重重摔在桌上。
铁券与硬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燃烧。
许久,郑芝龙缓缓坐回椅中,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望着那铁券,望着那诱人的封号,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年轻时在颜思齐船上当水手,第一次见到茫茫大海时的震撼;与李魁奇、钟斌等人结拜,歃血为盟时的豪情;受朝廷招安,穿上官服时的志得意满;拥立隆武,成为“平国公”时的权势滔天……
还有泉州滩头那一战,沧州军的炮火如雷,自己的精兵如雪崩般溃散。那一败,打碎了他所有的骄傲。
“大人……”卡洛斯试探着开口。
郑芝龙摆摆手,示意他噤声。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郑森的脸——那个从小聪慧过人的长子,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那个如今站在他对立面的“逆子”。
若真降清,森儿会怎么看他?郑家列祖列宗会怎么看他?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可若不降……济尔哈朗八万大军就在赣州,沧州军已经占了泉州,自己这点残兵败将,能撑几天?
“卡洛斯,……”
郑芝龙睁开眼,声音沙哑,无力地说道:“你去告诉洪承畴的使者,就说……就说我还要考虑三日。”
“大人,三日恐怕……”
“就三日!这三日,我要做两件事。第一,派人去泉州,最后劝森儿一次。第二……”
他眼中闪过狠色,露出了赌徒般的神色,咬着牙说:“我要看看,济尔哈朗到底有多快,沧州军到底有多强。”
卡洛斯明白了。这是最后的观望,也是最后的赌博。
“那隆武皇帝那边……”
“看好他。”郑芝龙面无表情,“三日后若我决定降清,他就是献给朝廷的大礼。若我决定不降……”
他顿了顿,狞笑道:“他就是我谈判的筹码。”
卡洛斯躬身退出。房间里又只剩下郑芝龙一人。
他重新拿起丹书铁券,仔细抚摸着冰凉的铁面,抚摸着那鎏金的文字。
这铁券犹如枷锁,重如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窗外,漳州的冬夜漆黑如墨。远方隐约传来海浪声,那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大海,是他发迹的地方,也是他如今进退维谷的囚笼。
南海王……永镇闽海……
多么诱人的许诺,又是多么危险的陷阱。
郑芝龙不知道,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泉州城里,他的儿子郑森,已经做出了最终选择。
而青州南下的两万沧州军,正日夜兼程,朝着淮安疾驰。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会为任何人的犹豫而停留。
风暴将至,每个人都必须站定自己的位置。
无论愿意与否,无论你在哪、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