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小说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简介

那年饥荒,村里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只有我发现,每当月光变成血红色,姽婳就会从古井里爬出来。

她总是对我笑,递来一碗能救命的粥。

直到那晚,我看见她裙摆下露出的半截手指——

那是我三天前失踪的妹妹的银戒指。

正文

村子叫靠山屯,名副其实,三面都挨着穷山,地里长不出什么好庄稼,年月好些,也就将将饿不死人。可今年,邪性了,开春就旱,地裂得像龟壳,等到秋收,仓廪里能饿死老鼠。人开始一个一个地少。

起初是外乡来的乞丐,后来是村头的孤老刘爷,再后来,是西头赵家刚满月的小子……没人明说,但家家户户门后的阴影里,都藏着同一个念头——没了,就是被吃了。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腥气,不是血,是比血更磨人的,一种熬煮烂肉骨髓的味道,偶尔从谁家紧闭的门窗缝隙里漏出来一丝,引得野狗在墙根下刨土,红着眼低吠。

我饿得眼冒金星,肚子里像有只手在五脏六腑上抓挠,只能日日去屯子后山那片早就秃了的林子里,扒树皮,挖草根。林子深处有口老井,井口缠着枯黑的老藤,石壁上长满滑腻的青苔,早就没了水,只剩一股子阴湿的霉烂气。大人都不让小孩靠近,说那井不干净。

忘了是第几个饿得睡不着的晚上,月亮升起来,竟是血红色的,像一只巨大的、充血的眼球,冷冷地俯视着这片死寂的土地。鬼使神差地,我又走到了那口古井边。井里黑洞洞的,那血色月光竟一点也照不进去。

然后,我就看见了她。

她是从井里慢慢升上来的,像一缕轻烟,无声无息。月光下,她穿着一身褪色的旧衣裙,料子看着像是很多年前的样子,颜色模糊,辨不出原本是青是紫。她脸很白,不是活人的那种白,倒像上好的细瓷,泛着清冷的光。嘴唇却一点血色也没有。她看着我,眼睛黑沉沉的,里面没有一点光,可嘴角却慢慢弯起来,露出一个极淡,却让我浑身发毛的笑。

我吓呆了,脚像钉在了地上。她朝我招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粗陶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粥。一股浓郁米香,混着某种说不清的、甜腻的气味,猛地钻进我的鼻孔。那一刻,我肚子里那只手几乎要撕开我的喉咙钻出来。

饿,压倒了一切,包括恐惧。

我颤抖着接过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粗陶传到掌心。粥是粘稠的,白乎乎的,看不到米粒,也辨不出是什么熬的。我顾不得了,低头就往嘴里灌。粥滑下喉咙,那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和虚弱。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一碗粥下肚,我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抬头再看,井边空空荡荡,哪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只有那只空碗还在我手里,证实着刚才并非幻觉。

从那以后,每当血红色的月亮升起,我就会偷偷跑去古井。她总是在那里,从井中升起,带着那诡异的笑容,递给我一碗救命的粥。我问她是谁,她只摇头,不说话。她的手指冰凉,触到我的皮肤时,激得我起一层鸡皮疙瘩。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姽婳”,是从村里一个老秀才口中听来的词,意思是女子娴静美好。可她那种好,像坟头开的花,美得让人心头发颤。

靠着这些粥,我活了下来,脸色甚至比那些还能啃上两口树皮窝窝头的同龄人还要好些。爹娘只当我寻到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吃食,偷偷问我,我张了张嘴,关于姽婳和那口井的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一种莫名的恐惧攥住了我,仿佛说出来,这唯一的生路就会断绝。

村子里的人还在少。气氛越来越怪,白天也少见人出门,偶遇了,眼神都是躲闪的,带着审视和猜忌。隔壁王婶家的傻儿子前两天也不见了,王婶哭嚎了一天,第二天却捧着一碗肉,吃得满嘴流油,眼神直勾勾的。我再看她家灶台,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又是一个血月之夜。我熟门熟路地摸到古井边。姽婳如期而至,依旧是一身旧衣,白瓷般的脸,黑沉沉的眼。她笑着把碗递给我。我接过碗,正要像往常一样低头喝粥,一阵阴风吹过,掀起了她过于宽大的旧裙摆。

裙摆下,不是脚踝。

那是一小堆模糊的、沾着泥土的东西,像是……啃食过的骨头。而在那堆东西旁边,赫然露出一只人手!已经有些腐烂发青,可手腕上套着的一个小小的、雕刻着缠枝莲纹的银戒指,在血红的月光下,闪着微弱而熟悉的光。

那是我妹妹柳丫的戒指!是我用捡来的破铜烂铁,跟走村的货郎换了整整三个月,才在她去年生日时给她戴上的!她三天前说去挖野菜,就再也没回来……

我手里的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粘稠的粥洒了一地,那股甜腻的香气此刻闻起来,是令人作呕的尸臭。我猛地抬头,看向姽婳。

她还是那样笑着,嘴角的弧度分毫未变,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贪婪地注视着我。

我怪叫一声,转身就连滚带爬地往家跑,冰冷的恐惧像毒蛇,缠住了我的脖子,几乎让我窒息。身后,那口古井幽深如故,姽婳是否还立在井边?我不知道,我不敢回头。

冲进家门,爹娘正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相对无言。娘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我扑过去,抓住娘的胳膊,牙齿打着颤,语无伦次:“井……井里有鬼!姽婳……她,她给了柳丫的戒指!柳丫被她……”

爹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胡说八道什么!你魔怔了!”

“是真的!”我尖叫着,把看到的一切都喊了出来,包括那些救命的粥,包括裙摆下的手,包括那枚缠枝莲纹的银戒指。

我说完,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映得爹娘的脸阴晴不定。

娘突然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得我生疼,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疯狂的急切:“你……你喝了那粥?你喝了多久了?!”

我被她吓住,讷讷地点头。

娘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下去,眼神空洞,喃喃道:“完了……沾了‘因果’……甩不脱了……”

爹烦躁地在屋里踱步,猛地停下,盯着我,眼神复杂难明:“那井里的……是‘尸仙’姽婳,饿死人的年景才出来……她给的不是粥,是‘遗恩’!吃了她的东西,就是欠了她的债,要用至亲的血肉来还!”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至亲的血肉……柳丫……我那碗碗救命的粥……

“那柳丫……”我声音发抖。

爹别过头去,不看我。娘又开始低低地啜泣,肩膀耸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却一下下敲在我心上。然后是敲门声,不疾不徐。

笃,笃,笃。

伴随着敲门声的,是姽婳那特有的、带着一丝飘忽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晰地钻进我们每个人的耳朵:

“阿弟,粥……还没喝完呢……”

我吓得缩到娘身后,浑身抖得像筛糠。

爹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一种近乎绝望的狠厉浮现在他脸上。他走到门边,没有开门,而是用一种异常恭敬,甚至带着谄媚的语气,对着门外说:“仙姑……小儿无知,冲撞了您……您看,能不能……宽限两日?家里……家里还有头老母猪,刚下了崽,膘肥……”

门外的声音停了片刻,然后,依旧是那飘忽的调子:“牲畜血肉,浊气太重……污了我的修行……我只要……至亲的,干净的……”

她轻轻笑着,声音像羽毛搔刮着耳膜:“阿弟……开门呀……”

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娘紧紧抱着我,哭声压抑在喉咙里。

“不开门……”姽婳的声音似乎贴近了门缝,一股阴寒之气透了进来,“那我……就自己进来取了哦……”

门栓开始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拨弄。老旧的木门轻轻震颤起来。

爹猛地回头,目光扫过我和娘,最后,落在了娘身上。那眼神,让我从头皮麻到脚底。那是一种权衡之后,近乎冷酷的决断。

“他娘……”爹的声音干涩,“为了娃……”

娘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爹,眼里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她把我往身后更深处藏了藏,拼命摇头。

门栓的“咯咯”声越来越响,门板的震动也越来越剧烈。

爹的眼神一狠,猛地朝娘扑了过去!

“不要!”我尖叫着,想要阻止,却被爹一把推开,重重撞在土墙上。

娘凄厉地哭喊起来,和爹扭打在一起。油灯被打翻了,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门外那血红色的月光,从门缝、窗隙里渗进来,给一切蒙上一层不祥的暗红。

在黑暗中,我听到娘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呜咽,然后是令人牙酸的、撕扯什么东西的声音,还有爹粗重的喘息声。

我蜷缩在墙角,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又咸又涩。无边的恐惧和负罪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是我,是我引来了姽婳,是我喝了那些粥,害了柳丫,现在又……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声响都停止了。

黑暗中,只有爹粗重的喘息声。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爹在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血红色的月光涌了进来,照亮了门口站着的爹。他背对着光,脸上身上都是深色的、黏腻的污迹,看不清楚表情。他手里拖着一个巨大的、用娘的旧衣服胡乱包裹起来的包袱,那包袱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什么。

他踉跄着走到门口,把那个包袱推了出去。

“仙姑……您要的……‘干净’的……”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非人的颤抖。

门外,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儿,那飘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满足的叹息:“嗯……是‘干净’的……”

接着,是拖动东西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在血红色的夜幕里。

爹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门槛上,头深深埋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我蜷在墙角,一动不动,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崩塌、碎裂,只剩下无边的、血一样的红。

天,快亮了。

爹瘫在门槛上,那呜咽声不像是从人喉咙里发出来的,倒像是破了洞的风箱,嘶哑,空洞,带着血沫子。屋子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甜腥的铁锈气,混着泥土和某种腐烂物的味道,直冲脑门。我蜷在墙角,手脚冰凉,连牙齿打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整个人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僵硬的壳子,还有眼眶里烧灼般的干涩。

天边那轮血月,颜色似乎更深了,像一只凝固的血瞳,死死盯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屯子里死寂一片,连往常夜里最闹腾的野狗都没了声响。

爹在地上不知瘫了多久,直到那血月渐渐淡去,天光泛起了鱼肚白,一种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白。他动了动,像一具提线木偶,极其缓慢地,用手撑着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脸上,手上,前襟上,全是深褐色的、已经半凝固的污迹。他看也没看我,眼神直勾勾地越过我,落在空无一物的土墙上,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悲伤,没有恐惧,甚至连麻木都没有,只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他踉跄着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从头浇下。水混着污迹流下来,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暗红的泥泞。他重复这个动作,一遍,两遍,三遍……直到身上的颜色淡去,只剩下湿漉漉的水痕和一股更浓重的、混杂了水汽的腥味。

然后,他开始收拾屋子。把打翻的桌椅扶正,把散落的东西归位。他动作机械,精准,没有一丝多余。他拾起娘常坐的那个小马扎,看了看,然后走到灶膛边,毫不犹豫地把它塞了进去,划亮了火镰。

橘红色的火苗腾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光映着他半边脸,明暗不定。他就那么站着,看着那马扎在火中变形,碳化,最终化为一小堆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背对着我,哑着嗓子说了第一句话,声音粗粝得像砂纸磨过石头:

“收拾东西。天亮,就走。”

走?去哪儿?这吃人的靠山屯外面,不还是一样的荒年,一样的死路?可我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我的舌头好像也跟着娘和柳丫一起,被拖进了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们几乎没有东西可收拾。几件破旧的衣裳,一小袋早就见底的、掺了沙子的麸皮,还有爹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一把生锈的柴刀。他把柴刀别在腰后,用衣裳下摆盖住。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天已经亮了。屯子里静得可怕,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活物都死绝了。往常这个时候,该有早起捡粪的老人,或是去井边打水(如果能打到水的话)的妇人,可现在,目光所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一丝炊烟也无。

我们踩着湿滑的泥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屯子外走。路过那口古井时,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井口黑黢黢的,那些枯藤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像是什么东西残留的触须。井沿上,似乎有几道新鲜的、湿漉漉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井口的黑暗里。

爹也停下了,他盯着那口井,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后归于一片沉沉的死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拉了我一把,几乎是拖拽着我,快速离开了井边。

走出屯子口,回头望去,靠山屯蜷缩在灰蒙蒙的晨雾里,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茔。

我们沿着干涸的河床往前走,爹走在前头,步子又急又沉。我跟在后面,腿脚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阳光渐渐烈了起来,明晃晃地照在龟裂的土地上,晃得人眼睛发花。可我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喉咙干得冒烟,肚子也开始一阵阵抽搐。不是之前那种抓心挠肝的饿,而是一种空荡荡的、带着恶心反胃的虚脱感。我想起那些粥,想起那白乎乎、粘稠的,带着甜腻香气的液体滑过喉咙的感觉。胃里一阵翻搅,我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递过来那个水囊。里面只剩下小半囊混浊的冷水。我接过来,漱了漱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股恶心。

我们不敢停,一直走到日头偏西。四周是望不到边的荒山秃岭,看不到一丝人烟。爹选了个背风的土坡后面,停了下来。

“歇会儿。”他说着,自己先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土坡,闭上了眼睛。他脸上的疲惫深重得像刻上去的纹路。

我挨着他坐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闭上眼睛,就是姽婳那白瓷般的脸,黑沉沉的眼,还有那诡异的笑容;就是娘最后那绝望的眼神和戛然而止的哭喊;就是爹拖着那个滴着血的包袱……还有柳丫手腕上那枚小小的、闪着银光的缠枝莲纹戒指。

它们在我脑子里旋转,撕扯,像一群嗜血的蝗虫。

“爹……”我抬起头,声音嘶哑地几乎发不出声,“我们……能走到哪儿去?”

爹没有睁眼,过了好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走到……没有饿死人的地方。”

“这世上,还有那样的地方吗?”

爹又不说话了。

夜幕开始降临,风大了起来,带着哨音,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在脸上生疼。温度骤降,我冷得瑟瑟发抖。

爹睁开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我。他沉默地解开那个装着麸皮的小袋子,抓了一小把,递到我面前。

“吃点。”

那掺着沙子的麸皮粗糙得割嗓子,我艰难地咽下去一点,胃里却更加难受了。

夜里,我们挤在土坡后面避风。我又冷又饿,根本无法入睡。爹坐在我旁边,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只有他腰间那柄柴刀,在稀疏的星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味道。不是粥的甜香,而是……而是娘身上常有的,那种混合了灶火和淡淡汗味的气息。我猛地惊醒,四周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爹沉重的呼吸声。

是幻觉吗?

我看向爹,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但眼睛是睁着的,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空洞。

天快亮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昏睡了过去。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柳丫在林子里跑,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斑斑驳驳。柳丫笑着,手腕上的银戒指一闪一闪。忽然,她脚下一滑,掉进了那个古井里。我扑到井边,井里黑乎乎的,只有柳丫的哭声回荡。然后,姽婳从井里升了上来,手里端着一碗粥,对我笑着。她的裙摆下,伸出来的,是娘那双做惯了农活的、粗糙的手……

我尖叫着醒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天已经蒙蒙亮了。爹站在不远处,正望着我们来时的方向。

“爹?”我虚弱地喊了一声。

爹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指了指。

我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在远处荒芜的地平线上,一个小小的、穿着褪色旧衣裙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血红色的朝阳刚刚跃出地面,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不祥的红光。是姽婳!她怎么跟来了?!

她离得很远,看不清表情,但那种姿态,那种存在感,像一道冰冷的锁链,瞬间跨越了距离,紧紧箍住了我的喉咙。

爹的手按在了腰后的柴刀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般的嗬嗬声。

姽婳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们。

过了一会儿,在血色的晨曦中,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朝我们招了招。和之前在井边招我过去时,一模一样的动作。

然后,她转过身,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起伏的土丘后面。

爹的身体僵硬了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他收回按着柴刀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们继续往前走,比之前更快,更仓皇。我不敢回头,总觉得背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影随形。爹的步伐也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仿佛想要逃离的不是这片荒原,而是某种更深邃、更无法摆脱的东西。

中午时分,我们找到了一小片低洼地,那里居然还有一小滩浑浊的泥水。爹用破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点,递给我。

水带着土腥味,但我顾不得了,贪婪地喝了下去。

就在我喝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土坡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猛地抬头,心脏再次骤停。

姽婳又出现了。

这次,她离我们近了一些,就站在土坡顶上,依旧是那身旧衣裙,血红色的阳光勾勒出她纤细而诡异的轮廓。她手里,似乎还端着什么东西……是那只粗陶碗!

她看着我们,嘴角慢慢向上弯起,露出了那个我熟悉得毛骨悚然的笑容。

爹也看到了。他低吼一声,猛地抽出腰后的柴刀,朝着姽婳的方向冲了过去!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挥舞着柴刀,发出毫无意义的咆哮。

姽婳没有动,依旧站在那里,微笑着。

爹冲上土坡,柴刀带着风声劈下——却劈了个空。

土坡上空空如也,只有被风吹起的尘土。姽婳如同鬼魅,消失得无影无踪。

爹站在坡顶,举着柴刀,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清晰可见。他脸上的表情,是极致的愤怒,恐惧,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颓然地垂下手臂,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佝偻着背,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从坡上走下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心头,越来越重。

接下来的两天,姽婳的身影如同噩梦,总是在我们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出现。有时在远处的山梁上,有时在附近的乱石后,有时甚至就在我们昨夜歇脚的地方,留下一个模糊的、沾着湿泥的脚印。她从不靠近,只是远远地跟着,看着,笑着。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做最后的挣扎。

我们的麸皮吃完了,水也只剩下最后几口。希望,像风中残烛,一点点熄灭。

第三天傍晚,我们找到了一小片枯死的矮树林。爹靠着一棵枯树坐下,眼神已经彻底涣散了。他的嘴唇干裂出血口子,脸上蒙着一层死灰。

我把最后一点水递到他嘴边。他机械地喝了一小口,然后推开。

“娃……”他开口,声音微弱得像游丝,“爹……走不动了……”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凉。

“她……不会放过我们的……”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吃了她的‘遗恩’……这辈子……都甩不脱了……到哪儿……都一样……”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

“你……自己……往东……”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听说……东边……过了黑水河……年景……好些……”

他说着,手颤抖着,解下腰后那把生锈的柴刀,塞到我手里。柴刀冰凉粗糙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拿着……防身……”

然后,他不再看我,也不再说话,只是靠着枯树,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我握着那把冰冷的柴刀,看着爹奄奄一息的样子,看着四周无边无际的荒芜,还有那可能随时会从某个角落出现的姽婳。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

我该怎么办?我能走到东边吗?黑水河在哪里?就算找到了,过了河,姽婳就不会跟去了吗?爹说,到哪儿都一样……

夜色,如同墨汁般倾泻下来,迅速吞噬了天地。风更冷了,像刀子一样。我把身子缩进枯树下的一个浅坑里,紧紧握着那把柴刀,眼睛死死地盯着周围的黑暗。

每一丝风声,每一粒石子滚动的声音,都让我心惊肉跳。

不知过了多久,在呼啸的风声中,我似乎又听到了那细微的、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笃,笃,笃……

很轻,很慢,正朝着我这边走来。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握紧柴刀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我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努力想在浓稠的黑暗里分辨出什么。

脚步声停了。

就在我藏身的浅坑边缘。

一股熟悉的、阴冷的气息笼罩下来。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血红色的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洒落下来。照亮了坑边站着的身影。

姽婳就站在那里,低着头,黑沉沉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抹诡异的,不变的微笑。她的手里,空着。

她没有端碗。

她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慢慢地,对着我,伸出了一只苍白冰凉的手。

不是递东西的姿态。

那是一个……索取的姿态。

我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看着那白得刺眼的皮肤,看着那黑沉沉的眼眸里倒映出的、我惊恐扭曲的脸。

然后,我低下头,看向自己手里,那把爹留给我的、生锈的柴刀。

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一丝丝蔓延开来。

本章节完

天才小说推荐阅读:火影:我春野樱会算命!王爷太妖孽:腹黑世子妃重生穿越,渣男放养改造法医毒妃凤爷,您家小龙鲛又带崽出逃了失忆后我发现自己在柯学世界维京:北欧悍妇猎户家的神医小娘子病态!疯批!s级们都爱观察员青丘天狐执念之权谋与邪炁星穹铁道,开局直砸饮月君双绝皇后清妍传寻仙长春宫她总调戏我一些关于渡魂的诡异传说穿越符文之地找老婆从回94年代黑化鸣人的演技派人生四季无常偷窥发现高冷校草的另一面恶魂觉醒后,全宗门哭着求我原谅锦上添香撞鬼实录之灵异科穿书七十年代之我以我手绣我心快穿之我的复仇计划在惊悚世界努力还贷款原神:吹回起点的风林海边和陈心的爱情故事斗极品,勇摘金,重生八零不做娇妻规则怪谈:我本疯批,何惧诡异清纯男朋友,婚后竟然成了魅龙云海修仙家族传你们现代人精神还好吗?替身后她成了霸总白月光重生在末世堡垒里吃香喝辣盗墓之欠债还钱转生约:修仙徒弟家的神女师尊机械战士惜花芷护夏一世穿越之逆袭侯门千金快穿反派辅助系统竟然是恋爱番?打倒系统!亲吻我的小怪物奥特之星我欲修仙,奈何无灵根,点背!神医娇妻:摄政王的心尖宠快穿:抱歉男主,你老婆是我的了转生到仙界后,我创飞了大宗门细腰美人重生后,被禁欲太子狂宠重生后我靠创业征服校霸
天才小说搜藏榜:情陷女上司渣夫软饭硬吃,那就送他去归西末法我混成了茅山老祖黑化鸣人的演技派人生我竟是异界的大反派?征服王:塔尔塔洛斯嫡姐逼我做侧房,重生二嫁上龙床穿书七零,小作精嫁给男主他叔啦中元纪一个逗逼的成长历程贵族学院,少爷们吻了上来元素光魔法师重生末日后小撩精每天都在要贴贴重生之双面厨娘遇冷面秦王魔头郡主的摆烂日常工厂通古代,我暴富养出千古一帝血色京都坠入仙道从乱葬岗爬出,我嘎嘎杀疯了美强惨上神:娇妻大我两万岁B城爱情霸总前妻带球跑失败了梵极魔尊乱刀砍死!重生回宫嫁首辅,夫家悔哭了综影视景甜甜的穿越之旅侠岚:开局废物的我居然是双属性诸天抽奖:从一人开始光之国盘点之你那眼泪算什么1995,我终结乔丹兽世豆芽菜又强抢兽夫啦!天才的吃瓜修仙日常半个纸人也能干翻全场星辰之约:时光之舟的冒险糖炒年糕大叔溺宠小可怜妃来居上七零,我在城里吃瓜看戏一家三口带厨房穿越六零年代杂言诗集疯批霸总读我心后,被他按墙索吻苍碧大陆诡秘怪谈帝姬她又要暴走了第一邪师归港有雨八零沪市:和冷面军爷的风月官司神秘总裁的心尖宠末世何惧,看我浪翻全球娘要摆烂,娃却要改命精灵世界的德鲁伊一个书名咱这么难搞
天才小说最新小说:缘起开局我竟然放走了小白和小青成为末世小说里不存在的角色修仙封神榜梦衍轮回心动限定予你吖高武:我的分身能降临万界小镇炊烟米其林我是奈克瑟斯适能者?即光的纽带无职:你的空间?这是我的宇宙!往世之回响反派先生禁止投喂监察官璇玑血纹之残园梦破红楼之宝钗重生娇娇一巴掌,裴总跪着夸她打得响斩天破道晚风知我意:拖拉机糙汉想吻我原神:曝光天理,她们都想攻略我英子重生:我是象牙山铁锹女神小说:我的家乡有条河万人迷畅享三千世界白夜蚀痕水仙:溯镜深未来在宫里生存记霸道总裁:你生是我的人,休想逃诸天体验官:开局就是肆意人生!宝可梦:最强训练家的我有挂一打一个不吱声,因为我懂法啊柯南:路过一个欧克瑟杀戮机家丁仙尊:逗逼修真无敌路崩坏三:为寻光之人献上祝福诸天,开局重生成赖皮蛇识海被废?神秘铭文重塑我无上道修仙:家族全是老六顾先生,请牵好我的手羞!港城大美人被京圈太子抱回家从伪君子到逍遥仙:道侣伴我行刚到崩铁,怎么无敌了明争暗诱孟医生的学霸小青梅又双叒怀孕了种菜被笑?我六岁成万元户首富少年长九,问鼎仙界涅盘重生:千金逆袭撕渣录人在九零,当了神婆女将男兵童磨马甲在酒厂被迫营业独孤剑典四合院:我居然是刘光齐嫁国公,一胎双子,渣男悔断肠【民间故事】合集西湖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