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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我在雨夜里捡回一只项圈刻着“莫贪眼”的黑猫。

>它那双眼睛能看见将死之人头顶的倒计时。

>靠着预知死亡,我救下富商得了重赏,阻止车祸成了英雄。

>直到我在猫瞳里看见自己头顶的倒计时——只剩三天。

>黑猫突然口吐人言:“你以为救的是人命?”

>“那些倒计时,都是被我偷来续在你命上的。”

>“现在,轮到你替我去捡下一个人了。”

正文

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房檐,打得瓦片噼啪作响。夜色浓得化不开,连屋檐下那两盏写着“寿”字的白纸灯笼,都被雨帘子冲刷得摇摇欲坠,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洇开一片模糊而惨淡的水洼。我——陈三,就缩在这棺材铺的门板后面,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还有风穿过门缝时那尖细的呜咽,像是有谁在哭。

这鬼天气,连野狗都晓得找地方躲,更别提活人了。我守着这堆散发着杉木、桐油和死亡特有混合气味的棺材,只觉得寒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渗进骨头缝里。

就在我裹紧身上那件破夹袄,打算靠着冰凉的棺材板眯瞪一会儿时,“哐啷”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铺子门前湿漉漉的石阶上。

心猛地一缩,我扒着门缝往外瞧。

雨幕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蜷在灯笼昏光勉强照到的边缘。不是什么石头,它微微起伏着。我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拉开了沉重的门板。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土腥气扑面而来。那团黑影被雨浇得湿透,是只猫,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它侧卧着,一条后腿怪异地扭曲着,身下积着一小滩被雨水不断冲刷、颜色却越来越深的液体。

黑猫费力地抬起眼皮,一双眼睛在湿漉漉的毛发里亮得惊人,像是两粒浸在寒水里的绿宝石。它看着我,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咕噜”声,像是垂死的叹息,又像是绝望中的一点乞求。那眼神,莫名的,刺得我心里一抽。在这死气沉沉的棺材铺里,这点活物的气息,哪怕带着血腥味,竟也显得珍贵。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弯腰,小心翼翼避开它那条断腿,把它抱了起来。冰冷的雨水和猫身上的血污瞬间浸透了我单薄的夹袄前襟。猫很轻,骨头硌着我的手,像抱着一捆湿透了的柴火。

刚把它抱进铺子,放在平日里堆放些刨花木屑的干燥角落,准备找点破布给它擦擦。手指无意间拂过它湿漉漉的颈项,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拨开紧贴着皮肉的黑色绒毛,愣住了。一个脏兮兮的皮质项圈紧紧箍在猫脖子上,项圈上,用尖锐物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小字:莫贪眼。

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子不祥的仓促。我盯着那三个字,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像是蛇信子舔过,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这猫……什么来路?

铺子里只有些简陋的伤药,还是老师傅以前备下的。我笨手笨脚地给黑猫清洗伤口,用布条固定那条断腿。它很安静,几乎没怎么挣扎,只有在我碰到伤处时,身体才猛地一僵,喉咙里挤出一点压抑的嘶气声。那双绿得发亮的眼睛,始终半睁着,静静地看着我,看得人心里发毛。

收拾完,我胡乱扒拉了几口冷饭,靠着冰凉的棺材板坐下。那黑猫蜷在我脚边不远处的刨花堆里,呼吸微弱却平稳了些。昏黄的油灯跳跃着,将棺材巨大的阴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我盯着角落里那团小小的、湿漉漉的黑色影子,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三个字——“莫贪眼”。眼皮越来越重,意识被冰冷的黑暗一点点吞没。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雨势小了些,变成了恼人的牛毛细雨。我正蹲在铺子门口,对着一个刚打好的薄皮棺材坯子刮刨花,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得泥水四溅。

“陈三!陈三!快,快搭把手!”

是隔壁米铺的伙计阿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白了。

“怎么了这是?”我丢下刨子站起来。

“是……是沈老爷!”阿旺指着镇子东头,“在……在福满楼门口,一头栽那儿了!脸……脸都紫了!看着……看着怕是不行了!”

沈老爷?那可是我们清水镇数一数二的富户!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去拿铺子里的板车。就在这时,脚边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我低头一看,那只黑猫不知何时醒了,拖着那条被布条固定的伤腿,竟一瘸一拐地挪到了门槛边。它没有看阿旺,也没有看惊慌失措的我,那双绿得妖异的眼睛,直勾勾地、死死地盯向镇东福满楼的方向。

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除了湿漉漉的街道和远处模糊的房檐,什么也没有。可就在这一瞬间,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攫住了我。像是有冰冷的针尖扎进了我的眼球深处,视野猛地一花,随即,一幅完全不可能的画面,硬生生地覆盖在了福满楼方向的虚空之中!

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看身形衣着,正是沈老爷!他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而在他头顶上方,悬浮着一个东西!那东西像是由流动的暗红色烟雾构成,形状不断扭曲变幻,时而像沙漏,时而像燃烧的蜡烛,但核心处,却清晰地显示着一串冰冷的、血淋淋的数字:00:15:43,数字还在飞快地跳动减少!

00:15:42……00:15:41……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猛地闭上眼,使劲晃了晃脑袋。幻觉?一定是熬夜守铺子太累了!再睁开眼,那诡异的景象消失了。福满楼方向依旧是雨雾蒙蒙的街景。可脚边的黑猫,依旧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低沉的、近乎呜咽的“咕噜”声。

“陈三!发什么愣啊!快啊!”阿旺急得直跺脚。

“莫贪眼”三个字鬼使神差地浮现在脑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是幻觉?还是……这猫……

数字跳动的景象太真实了!那冰冷的倒计时,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意识里。沈老爷快死了!就剩不到一刻钟!

一股莫名的冲动压倒了对那诡异景象的恐惧。我猛地冲回铺子,抓起角落里老师傅常备的一个小布包,里面塞着些应急的丸散膏丹,其中就有一小瓶据说能救急的“通心丹”。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沾点边的东西了。

“快走!”我冲阿旺吼了一声,拔腿就往福满楼方向跑,也顾不上那只古怪的黑猫了。

福满楼门口果然围了一大圈人,议论纷纷。拨开人群挤进去,只见沈老爷仰面躺在地上,脸色青紫得吓人,嘴唇发绀,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一个老郎中正蹲在旁边掐人中,急得满头大汗,嘴里念叨着:“气闭住了……怕是……怕是……”

我挤到前面,几乎是凭着那倒计时烙印的催促,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黄豆大小、气味刺鼻的黑色药丸。也顾不上解释,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我捏开沈老爷紧咬的牙关,把药丸塞了进去,又使劲抬着他的下巴。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我,看着地上的沈老爷。

一秒,两秒……突然,沈老爷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响亮的抽气声!紧接着,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胸膛剧烈起伏,青紫的脸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股子死气,竟真的散开了!

“活了!老天爷!真活了!”

“这……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人群轰地一下炸开了锅,惊愕、赞叹、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老郎中搭着沈老爷的脉,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喃喃道:“奇了……真是奇了……”

我站在人群中心,感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灼热视线,后背的冷汗却一层层往外冒。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刻驱使我的,不是善心,也不是什么灵药,而是那只黑猫眼中看到的、那串冰冷跳动的数字!还有……项圈上那三个字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药丸只是个拙劣的掩饰,一个让我自己稍感安慰的幌子。真正起作用的,是那猫眼所见。

沈老爷缓过气后,被家人千恩万谢地抬了回去。没过两个时辰,沈家管事就亲自登门,送来了沉甸甸一包银元,还有绸缎布匹。管事拉着我的手,感激涕零:“陈三兄弟,你可是我们沈家的大恩人啊!老爷说了,这点心意务必收下!日后若有难处,尽管开口!”

看着桌上那白花花的银元,我像是踩在云端,整个人都是飘的。活了小半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钱?买新衣?吃顿好的?甚至……盘下个小铺面?无数念头在脑子里乱窜。可狂喜的底下,一丝冰冷的恐惧始终盘踞着,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心脏。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铺子角落的刨花堆。那只黑猫不知何时又挪了回去,蜷缩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黑色剪影。它似乎睡着了,头埋在爪子间。但就在我目光投过去的刹那,它仿佛有所感应,微微动了动,抬起眼皮。

绿幽幽的猫瞳,穿过昏暗的光线,精准地、直勾勾地对上了我的视线。

那眼神,没有丝毫获救后的感激,没有寻常猫儿的慵懒或好奇。那里面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像是隔着万丈深渊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打了个哆嗦,慌忙别开脸,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莫贪眼”……我是不是……已经贪了?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卷入了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黑猫的腿伤在我的照料下好得很快。它几乎不出声,总是安静地待在铺子里最阴暗的角落,像一个沉默的守护灵,又像一个潜伏的幽灵。而它那双眼睛,成了我无法摆脱的梦魇,也是我无法抗拒的诱惑。

三天后,我去镇西给一户刚死了老人的主家送棺材。回来的路上,路过镇口那座年久失修的石桥。桥面狭窄,只容一辆牛车勉强通过。就在我快要走上桥头时,脚边的黑猫突然停下了脚步,它没有叫,只是猛地抬起头,那双绿眼死死盯向桥对岸的方向。

那种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针刺感再次穿透我的眼球!视野扭曲了一瞬,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覆盖了现实:一辆装满了沉重粮袋的牛车,正慢悠悠地从桥那头驶来。赶车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而在他头顶上方,一个暗红色的、扭曲的沙漏状虚影悬浮着,里面跳动着猩红的数字:00:03:21

更恐怖的是,那数字下方,还延伸出几道细密的、蛛网般的红线,蔓延出去,连接着牛车沉重的木轮、连接着桥面几块明显松动凸起的石板!

“停下!桥要塌!快停下!”我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同时疯了似的朝着桥对岸挥手。

桥这边的行人被我吓了一跳,桥那边的庄稼汉也愣住了,勒住了牛。他疑惑地看着我,又看看桥面。

“快退回去!石头松了!要塌!”我指着那几块松动的石板,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劈了叉。

庄稼汉将信将疑地跳下车,走到桥头,用脚试探性地跺了跺我指的那几块石板。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其中一块石板猛地向下倾斜了一下,边缘的碎石簌簌滚落!

“娘咧!”庄稼汉吓得脸都白了,连滚爬爬地跳回车上,拼命拽着缰绳,把沉重的牛车往后倒。刚退开不到一丈远,“轰隆”一声巨响!那几块松动的石板连同下面腐朽的桥桩,整个坍塌了下去!浑浊的河水瞬间吞噬了那个缺口,激起巨大的水花!

桥两头的行人和车马全都吓傻了,死一般的寂静后,爆发出震天的惊呼和后怕的哭喊。

“老天爷啊!多亏了这小伙子!”

“救命恩人啊!”

“要不是他,连人带车全得栽下去!”

人们潮水般涌上来,七嘴八舌地围住我,感激涕零。那死里逃生的庄稼汉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我被簇拥着,拍打着肩膀,承受着无数道劫后余生、充满感激的目光。

然而,我脸上挤出的笑容是僵硬的。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激动的人群缝隙,去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黑猫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到了人群外围,蹲在路边一块湿漉漉的石头上。雨水打湿了它油亮的皮毛,它却毫不在意。它正低着头,专注地舔舐着自己的一只前爪。动作优雅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从容。

它的绿眼睛,在舔爪的间隙,偶尔会抬起,越过喧闹的人群,淡淡地瞥我一眼。

那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看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乏味的皮影戏。

巨大的荣耀和感激包裹着我,可那眼神带来的冰冷,却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底。每一次“救人”,每一次收获赞誉和钱财,那只黑猫冰冷的注视,就像无声的嘲讽,将我得到的温暖瞬间冻结。

镇上的人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那个守着棺材铺、一身刨花味、沉默寡言的穷学徒陈三。他们叫我“陈半仙”,说我有未卜先知、趋吉避凶的神通。连棺材铺的生意都莫名好了起来——仿佛靠近我,就能沾染上几分“福气”,避开那无常的死神。

沈老爷更是待我如上宾,特意在府里设宴,说是要好好感谢他的救命恩人。赴宴那天,我特意穿上了用他赏的银元买的新长衫,料子挺括,颜色光鲜,走在街上都觉得脚下发飘。沈府雕梁画栋,仆从如云,酒席上的菜肴更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丰盛。沈老爷红光满面,不断举杯向我敬酒,席间宾客也纷纷附和,赞誉之词不绝于耳。

“陈老弟年轻有为,慧眼独具啊!”

“往后咱们清水镇,可全仰仗陈半仙您照拂了!”

“来来来,敬陈半仙一杯!”

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我坐在主客的位置上,杯中是琥珀色的琼浆,面前是珍馐美味,耳中是奉承追捧。一种从未有过的、熏熏然的暖意和膨胀感充斥着我。是啊,是我救了沈老爷,是我喊住了那辆牛车!我陈三,再也不是那个缩在棺材铺角落、连饭都吃不饱的可怜虫了!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那只猫……那诡异的眼睛……不过是我时来运转的工具罢了!

酒意上涌,我有些飘飘然,端着酒杯起身,准备回敬沈老爷。脚步略显虚浮地绕过铺着锦缎的圆桌。就在我经过厅堂角落那面巨大的、擦拭得光可鉴人的铜镜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镜面。

镜子里映出我穿着新长衫的身影,红光满面,意气风发。还有我肩膀上蹲着的那团黑影——是那只黑猫。它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跟来了沈府,此刻正稳稳地蹲坐在我的肩头。它没有看满桌的珍馐,也没有看喧闹的宾客。它的头微微低着,那双绿得妖异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透过光滑的镜面,盯着我的脸——或者说,是我头顶上方的虚空!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将所有的酒意和熏然暖意击得粉碎!我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镜中,我的影像上方,清晰地悬浮着一个东西——那东西由暗红色的、粘稠如血浆般的烟雾构成,剧烈地扭曲、翻腾,像一个被无形之手疯狂搅动的漩涡。漩涡中心,没有沙漏的形状,没有蜡烛的轮廓,只有一串冰冷到骨髓里、猩红到刺眼的数字,在疯狂地跳动、闪烁:02:23:59……02:23:58……02:23:57……

时间!是我的时间!是我陈三的命!只剩不到三天!“哐当!”手中的酒杯脱手坠落,砸在光洁的青砖地面上,摔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溅开,像一滩污秽的血。

喧闹的宴席骤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笑声、碰杯声、交谈声都戛然而止。几十道惊愕、疑惑、探寻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齐刷刷地钉在我惨白如纸、写满极致恐惧的脸上。

“陈老弟?陈老弟!你怎么了?”沈老爷关切的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传来。我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咚咚咚!震得我眼前发黑。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个悬在我头顶、疯狂倒数的猩红数字,还有蹲在我肩上、那双同样映着那串数字的、冰冷无情的绿色猫瞳!

那猫……它在看!它一直能看见!它看着别人的,也看着我的!

为什么?凭什么!极致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又猛地在我胸腔里炸开!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被欺骗的狂怒直冲头顶!我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双手疯狂地抓向自己的肩膀,抓向那只该死的黑猫!

“滚开!滚!你给我滚开!”指尖触到了冰冷滑腻的皮毛,那触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黑猫被我突如其来的疯狂惊动,它没有像寻常猫儿那样炸毛尖叫,只是异常灵活轻盈地一扭身,从我肩上跳开,无声地落在几步开外的青砖地上。

它稳稳地蹲坐着,仰起小小的头颅,那双绿得妖异的眼睛,隔着摔碎的酒杯和满地狼藉的酒液,隔着满堂死寂和无数惊骇的目光,再次,牢牢地锁定了我。

那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情绪。不是恐惧,不是愤怒。是……怜悯?是……嘲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洞悉一切的……冷漠!

“喵……”一声极其轻微的猫叫,打破了死寂。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直接刺进了我的耳膜,钻进了我的脑海深处!

紧接着,一个声音,一个绝非猫能发出的、冰冷、沙哑、带着一种非人空洞感的男声,直接在我混乱一片的脑子里响起,清晰得如同贴着我的颅骨在低语:“你以为……你救的是人命?”

这声音像一把冰刀,瞬间劈开了我所有的侥幸和自欺!“那些倒计时……”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继续在我脑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毒蛇的涎水滴落, “都是被我偷来……续在你命上的。”

我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滑坐在地。破碎的酒杯瓷片扎破了手掌,鲜血混着地上的酒液蜿蜒流下,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只剩下那双悬浮在我头顶的、不断跳动的猩红数字,和那双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绿色猫瞳。

宾客们的惊呼,沈老爷焦急的呼喊,仆人手忙脚乱的脚步声……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只有那猫,和它直接灌入我脑中的声音,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带着摧毁一切的重量。

“现在……” 那沙哑空洞的男声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残酷的、宣判般的终结意味, “轮到你……”,它蹲坐在那里,小小的黑色身躯在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厅堂里,像一个突兀的、通往深渊的入口。

“……替我去捡下一个人了。”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终于冲破了我痉挛的喉咙,在死寂的厅堂里炸开!我用沾满鲜血和酒液的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陷进发根,仿佛要将那可怕的声音和景象从脑子里抠出来!

“鬼!有鬼!猫妖!它是妖孽!” 我语无伦次地嘶喊着,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颤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眼睛惊恐地瞪视着前方那只蹲坐的黑影。

“陈老弟!你冷静点!” 沈老爷的声音带着惊惶,试图靠近。

“别过来!都别过来!” 我挥舞着流血的手,歇斯底里地尖叫,“它要吃我!它在吃我的命!你们看!你们看啊!它就在那儿!” 我指向黑猫的方向,指尖抖得不成样子。

然而,在满堂宾客惊惧交加的目光中,那只黑猫只是优雅地甩了甩尾巴,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前爪。它甚至轻轻“喵”了一声,声音无辜又温顺,与刚才那直接穿透我灵魂的恐怖声音判若两物。

“疯了……陈半仙怕是撞了邪了……”

“唉,可怜,怕是前些日子救人伤了心神……”

“快,快去找郎中!找个道士也行!”

议论声嗡嗡响起,充满了惊疑和怜悯,却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所看到的、听到的恐怖真相。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被自己臆想吓疯了的可怜虫。

巨大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恐惧。无人相信!无人能救我!那猩红的倒计时,依旧冰冷地悬在我的头顶,像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02:12:37……02:12:36……

我猛地推开试图搀扶我的沈府仆人,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撞开挡路的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令人窒息的金碧辉煌,一头扎进了外面冰冷的雨夜中。

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冰冷的触感让我混乱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清醒。跑!必须跑!离开这里!离开那只猫!离开这该死的倒计时!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街道上狂奔,身后是沈府追出来的呼喊声,但我充耳不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肺里火烧火燎,双腿像灌了铅。我冲进了镇外荒废多年的城隍庙。破败的门板歪斜着,庙里蛛网密布,神像斑驳脱落,只剩下一个模糊狰狞的轮廓。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腐朽木头的气味。我一头栽倒在冰冷潮湿的砖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

安全了吗?它……没跟来吧?我蜷缩在神像的阴影里,抱着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头顶那串猩红的数字,即使在这片黑暗中,依旧清晰地悬浮着,散发着不祥的红光:01:45:21……01:45:20……

每一秒的跳动,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时间,成了最残忍的酷刑。“呵……呵呵……” 喉咙里发出连自己都陌生的、干涩又绝望的低笑。

原来那些“善行”,那些“救人”,那些白花花的银元和感激涕零的脸孔……全是假象!全是陷阱!我救下的人,他们的时间,成了我的续命符!而我付出的代价,就是此刻头顶这把悬着的刀,以及……成为这诅咒链条上的下一个环节!

“莫贪眼”……那项圈上的警告,原来不是对猫说的,是对我!对我这个贪婪的、愚蠢的、自以为是的可怜虫!

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绕勒紧了我的心脏,比那倒计时的恐惧更甚。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捡它?为什么贪图那点可怜的“好运”?

突然,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睡意如同黑色的潮水,猛地向我袭来!这感觉来得极其突兀,极其猛烈,仿佛有人在我后脑重重一击。眼皮像被灌了铅,沉重地往下坠。我惊恐地意识到这不对劲!拼命想挣扎,想保持清醒,但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瘫倒下去。

不!不能睡!睡了就……就……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冰冷的触感贴在脸上,带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

我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扭曲的、晃动的光影。身体……感觉很奇怪。轻飘飘的,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重感。四肢似乎不再听使唤,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蜷曲着。

我试着动一动,却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那声音极其沙哑陌生,像破旧的风箱。

我这是……在哪里?视野逐渐适应了黑暗,也一点点清晰起来。我看到了歪斜的、布满蛛网的腐朽梁柱,看到了剥落墙皮后露出的暗红色泥土。这里是……城隍庙?

我怎么会躺在地上?而且……这视角……

我试图抬起头,动作异常艰难。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铁轴。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然后,我看到了。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沾满泥泞的破旧夹袄,蜷缩在冰冷潮湿的砖地上,一动不动。借着从破败门板缝隙透进来的、惨淡的月光,我看清了那张脸。

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死气。那张脸……那张脸……是我的脸!是我的身体!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的身体还躺在那儿,那我……我现在是什么?我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映入眼帘的,是一对覆盖着湿漉漉黑色皮毛的前肢!爪子沾满了污泥和枯叶。我僵硬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其中一只“手”……那是一只覆盖着黑色细密绒毛、带着尖利弯钩指甲的……猫爪!

“不……不可能……”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嘶吼,而是……一种微弱、沙哑、带着诡异气音的……猫叫!

“喵……呜……”这声音像一桶冰水,将我彻底浇透!

我猛地扭头,看向旁边半塌的神龛下方。那里,原本应该放着一面破裂的铜镜碎片。借着月光,我看到了。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我陈三那张绝望的人脸。

那是一只猫。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它蜷缩在冰冷的砖地上,浑身湿透,沾满泥污。而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它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里猫儿常见的琥珀色或黄色,而是……两粒深不见底的、幽幽的绿色!像两簇在坟地里燃烧的鬼火!

这双绿眼,正死死地、充满惊恐和绝望地,从破碎的镜面里,回望着我!

“喵嗷——!!!”一声凄厉到非人的、饱含极致恐惧和绝望的猫嚎,猛地从我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城隍庙死寂的空气。

就在这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另一个意识,冰冷、粘腻、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如同跗骨之蛆,缓缓地、不容抗拒地,从这具黑色躯体的最深处苏醒过来,开始侵蚀、占据、挤压着我残存的那点可怜的自我。

“不……滚出去……这是我的……” 我残存的意识在疯狂尖叫、挣扎,像掉进滚烫沥青里的飞虫。

然而,那冰冷的异物感越来越强,像冰冷的潮水不断上涨。我的视野开始不受控制地移动。我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初时的僵硬,但很快变得流畅而诡异。它不再看地上那具属于“陈三”的、正在迅速失去温度的身体,也不再看镜中那只绝望的黑猫影像。

它迈开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向那扇歪斜的破庙门板。雨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冰冷潮湿。

门缝外,是漆黑的雨夜。新的视野里,在那片漆黑的雨幕深处,离破庙不远处的官道旁,一棵被风雨打得簌簌作响的老槐树下,隐约有一点昏黄的光晕在晃动。

那是一盏灯笼。提灯的人影在泥泞中艰难跋涉,身影佝偻,似乎是个赶夜路的老人。而在那佝偻身影的头顶上方,一个暗红色的、不断扭曲跳动的沙漏状虚影,正悬浮在凄风苦雨之中,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一个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在沙漏中清晰可见:05:19:48

那冰冷的、属于“前任”的意识碎片,如同沉渣泛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混合着贪婪和饥饿的指令,无声地驱动着这具新生的、黑色的躯体。

走。走出去。走到那凄风苦雨里,走到那提着灯笼的、头顶悬着倒计时的身影旁边去。

像那天雨夜里,出现在棺材铺门口那样。

“喵……”一声轻轻的、带着湿漉漉寒气的猫叫,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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