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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山野郎中偶救受伤赤狐,未料三日后狐仙携血聘登门,强逼其为婿。子夜阴风骤起,百鬼唢呐喧嚣,郎中身不由己被掳往荒山狐府。红烛鬼宅内,盖头下新娘玉面如生,眸光幽冷如渊。然庭院老槐封印凶戾怨灵,更揭穿婚宴实为借阳复仇之局。生死关头,一只纯白小狐以命相护,终引新娘燃尽本源,召九幽劫火,与怨灵同烬。

正文

雷声在头顶炸裂,像是天穹碎裂的巨响。冰冷的雨水抽打着我的脸,仿佛要将我生生钉进脚下泥泞里。每一次挣扎着想要呼吸,都灌进更多的泥水和绝望。我死死抠住缠绕在颈间那些滑腻、冰冷、如同活蛇般蠕动的槐树根须,指甲翻裂,却只徒劳地搅起满手腥臭的泥浆。死亡的窒息感沉重地压下来,沉甸甸地碾碎肺腑里最后一丝空气。脑海中,最后闪回的画面,竟是那只苍白纤细的手,在猩红嫁衣袖口一闪而过——那正是我“新娘”的手。呵,多么讽刺!这桩被强加的婚事,终究要把我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这一切灾祸的源头,始于一个月前那场猝不及防的“报恩”。

那时我正于山中采药,在幽深山谷间迷了路,天色渐晚,林间阴影重重,如同潜藏无数无声的窥视。正当我焦灼难安,于一处陡峭坡地下方,赫然瞥见一团火红皮毛深陷在猎人布下的兽夹中,鲜血淋漓染红了周遭的枯叶与泥土。是只罕见的赤狐,它那双湿润的琥珀色眼睛里,盛满了纯粹而惊惶的痛楚,如同幽深湖泊里映照出的绝望星光。它低低哀鸣着,声音微弱如游丝,几乎被山风吞没,却奇异地直直刺入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我终究无法漠视,叹息一声,便蹲下身去,用尽力气掰开那冰冷而残酷的铁齿。它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立,只是深深望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旋即踉跄着没入密林深处,只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红影和地上几滴暗沉的血迹。

我本以为这不过是山行偶遇,随手一善,如石子投入深潭,片刻涟漪后便了无痕迹。谁知,仅仅隔了三天,平静便彻底碎裂了。

那天黄昏,夕阳如血,将天际染得一片凄厉。我推开家门,一股浓烈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厅堂里赫然摆放着一头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野猪尸体,血污四溅,浸透了粗陋的地面,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其上,贪婪地吮吸着那凝固的暗红。我心头狂跳,惊骇莫名。父亲站在一旁,脸色是前所未见的灰败,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了喉咙。他颤抖的手指向旁边——那里,端端正正放着一匹流光溢彩的华美锦缎,红得刺眼,如同凝固的鲜血,旁边还有几锭沉甸甸、黄澄澄的金元宝,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而诱惑的光。

“狐…狐仙…”父亲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气,“这是聘礼…要你…娶它的女儿…三日后…子时…迎亲…”

“荒谬!”我浑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瞬间退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爹!那是妖!山里的精怪!我救它一命,它竟要索我做婿?这是哪门子道理!”我几乎咆哮起来,愤怒与恐惧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然而,这山野小村中世代口耳相传的关于狐仙的恐怖故事,此刻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父亲的理智。他绝望地摇头,浑浊的老泪沿着深刻的皱纹滚落:“儿啊…由不得我们…那是狐仙…违逆了…是要死人的…全村都…都担待不起啊!”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我所有的怒火,只留下彻骨的寒意。

拒绝的念头在父亲那被传说浸泡得恐惧入骨的颤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三日后,子时,无可逃避地降临了。

窗外,没有一丝风,死寂得令人窒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沉沉压下,仿佛凝固的墨汁。陡然间,一阵无法形容的阴风平地卷起,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腐朽的尘土气息,门窗在风中发出凄厉的呻吟。无数细碎而诡异的声响由远及近,像是无数只细小的爪子在枯叶上急促地抓挠,又像是压抑的呜咽在风中穿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最终汇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非人的嘈杂,将我家这孤零零的小院彻底包围。

唢呐声骤起!那绝非人间喜庆的调子,尖锐、扭曲、高亢得能刺穿耳膜,每一个音符都像带着冰冷的钩子,直直扎进人的骨头缝里,刮擦着神经。紧随其后的锣鼓更是癫狂,毫无节奏地疯狂敲砸,密集得如同无数铁锤狠狠砸在濒死的心上,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眼前阵阵发黑。这根本不是迎亲,分明是阴兵借道,百鬼夜行!

父亲面无人色,瘫软在地,筛糠般抖着,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无。我僵立在堂屋中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四肢却冷得像浸在冰窟里,动弹不得。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

“吱呀——”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了。

门外,浓稠如墨的黑暗里,影影绰绰。没有灯笼,没有火把,只有无数双幽绿的光点在黑暗中无声地闪烁、移动,冰冷地凝视着屋内,如同漂浮的鬼火。那便是狐群的眼睛。唢呐和锣鼓的喧嚣猛然拔高到极致,几乎要撕裂耳膜,随后又诡异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压下来,比刚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裹着一身不祥的暗红袍子,悄无声息地滑过门槛,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纸人。它脸上戴着个粗陋的狐狸面具,木然呆板,唯有面具眼孔后,两点幽光闪烁不定,像深潭里窥视的兽瞳。它微微躬身,动作僵硬得不似活物,声音更是干涩沙哑,仿佛两块粗糙的砾石在摩擦:“吉时已到…请…新郎…迎…新妇…”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双脚瞬间离地,身体被一股冰冷的妖风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外飘去,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父亲绝望的哭喊声被瞬间抛在身后,连同那点昏黄的灯火,一同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

我被那股妖风裹挟着,身不由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疾驰,耳边只剩下呼啸的怪风和细碎密集的爪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脚下猛地一实,触到了冰冷坚硬的东西。

眼前豁然开朗,却更令人心胆俱裂。

一座庞大得不可思议的古宅,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突兀地矗立在荒山野岭之中。高大的门楼歪斜破败,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木狰狞的筋骨。两盏惨白的灯笼高高悬挂,在死寂的夜风里纹丝不动,散发出幽幽的冷光,勉强照亮门前石阶上厚厚的苔藓和枯败的落叶。那光映在斑驳的门板上,如同鬼魅的涂鸦。

古宅大门无声地洞开,里面深不见底,只有更浓的黑暗。无数幽绿的光点——狐群的眼睛——簇拥在门洞两侧,无声地注视着我,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先前那个戴面具的佝偻老仆,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侧,干枯如鸡爪的手,冰冷地搭在我的小臂上,力道奇大,不容挣脱。它引着我,像牵引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踏过高高的、布满湿滑苔藓的门槛。

宅内空旷得令人心悸,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朽木混合的衰败气味。正堂深处,摇曳着几点同样惨白的烛火。烛光微弱,勉强映照出正中一把高背雕花木椅的轮廓。椅子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便是我的“新娘”——她穿着一身极尽繁复奢华的大红嫁衣,金线绣出的凤凰在惨淡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裙裾长长地铺展在冰冷的地面上。头上覆着厚重的红盖头,遮住了一切面容。唯一露出的,是一双搭在膝盖上的手。十指纤纤,白皙得近乎透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洁,在红袖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却又透着一股非人的、玉石般的冰冷质感。她静静地坐着,纹丝不动,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血色玉人。

老仆将我引到新娘旁边,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我坐下。身体僵硬,血液似乎都已冻结。

仪式开始了。没有司仪高亢的唱喏,没有宾客虚假的喧哗,只有一片死寂。老仆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动作僵硬地开始履行程序。它不知从哪里端来两杯酒,浑浊的液体在惨白的烛光下泛着可疑的微光。它将那冰冷沉重的酒杯塞进我的手中。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

“一拜天地——”那沙哑干涩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堂里突兀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

我全身的骨头都在抗拒,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逃离,然而身体却完全背叛了意志,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操控着,僵硬地弯下腰,对着门外那无星无月的漆黑夜空深深拜了下去。屈辱和恐惧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住我的心脏。

“二拜高堂——”再次被那股蛮横的力量压着转向,对着空无一物的上首两张同样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雕花座椅,深深拜伏。拜的是谁?是早已化为枯骨的狐妖祖先?还是这吞噬一切的荒山古宅?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升。

“夫妻对拜——”我如同生锈的机械,咯吱作响地转过身。隔着那层厚重的、仿佛浸透了血的红布,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穿透而来。冰冷,审视,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我的头被那股力量强行按下,与新娘微微前倾的头在咫尺之间交错而过。那一瞬间,盖头下似乎飘来一丝极其幽冷的气息,拂过我的颈侧,激起一片细密的寒栗。

“礼——成——”最后两个字如同丧钟敲响。老仆那枯瘦的手伸了过来,指甲泛着青灰的光,就要去掀那新娘的盖头。

“且慢!”一个清冽如冰泉相激、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女声,蓦然从盖头下响起。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古宅的死寂,清晰地送入我耳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玉石相撞般的质感。老仆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到,猛地一颤,僵在半空。

“退下。”那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佝偻的老仆浑身一抖,面具眼孔后的幽光急速闪烁了几下,竟真的顺从地、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重新融入大堂深处更浓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僵在原地,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盖头下的存在,竟能如此轻易地喝退那诡异的老仆?

一双苍白的手缓缓抬起,动作优雅得近乎仪式,轻轻搭在了那遮天蔽日的红盖头边缘。我的呼吸骤然停滞,眼睛死死盯住那双手。恐惧与一种病态的好奇激烈交战。终于,那双手微微用力,向上掀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红布滑落,烛光摇曳着,终于照亮了那张脸。

没有想象中狰狞的狐面,没有獠牙,没有兽毛。那是一张足以倾城的脸。肌肤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冷玉般的白,细腻得没有一丝瑕疵。眉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鼻梁挺秀,唇色是极淡的樱粉,薄而润泽。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并非兽类的竖瞳,而是形状极美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眸色却是一种极深、极沉的墨黑,如同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古井,深不见底。

烛光落在那深潭般的眼底,竟映不出一丝光亮,只有一片纯粹、幽冷的黑。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毫无人气,美得像一尊从千年寒冰里凿出的玉像。她静静地望着我,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丝毫新嫁娘的羞怯或喜悦,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冷审视,以及一种……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的、无法言喻的疲倦。

“夫…君?”她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笑意的弧度,声音依旧清冽,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这称呼,倒是新鲜。”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细细密密地刺探着我每一寸表情,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

我喉头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荒诞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几乎将我撕裂。眼前这玉雕般的美人,就是那只染血的赤狐?是这恐怖婚宴的新娘?是掌控我生死的妖物?

她并未在意我的失语,目光缓缓扫过这破败阴森、烛火摇曳如同鬼域的正堂,那双深潭般的黑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沉淀了千年的尘埃被微风拂动了一瞬,随即又被深不可测的幽暗吞没。

“随我来。”她站起身,大红嫁衣拖曳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竟未沾染分毫。姿态从容而疏离,如同巡视自己早已遗忘的领地。

我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麻木地跟在她身后。穿过空旷得回声四起的前厅,走过幽暗曲折、弥漫着浓郁霉味的回廊。廊外是荒芜破败的庭院,枯死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嶙峋的假山,一株巨大的老槐树扭曲着枝干,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如鬼爪的阴影。她推开了回廊尽头一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雕花木门。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淡淡药草和某种冷冽异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内陈设古雅,却异常洁净,与外面宅邸的破败腐朽格格不入。紫檀木的桌椅,素雅的青瓷花瓶,甚至还有一架蒙尘的琴。她走到窗边,那里摆放着一盆奇异的植物,叶片细长如剑,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墨绿色,脉络里仿佛有暗色的流光在缓慢涌动。她伸出那玉白的手指,指尖轻轻拂过一片叶子的边缘。

“此乃——幽昙,只生于极阴寒的幽冥隙地,百年方得一片新叶。”她并未回头,声音清冷,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能固魂聚魄,续命于将绝之时。”指尖拂过之处,那墨绿色的叶片似乎微微亮了一瞬,旋即又黯淡下去。

我心头猛地一震,骤然想起当日山中所救那只赤狐腿上狰狞的伤口。难道…难道它盗取此物时被守护的凶兽所伤?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巨大的不安淹没。她为何告诉我这些?

“你…究竟是谁?”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她缓缓转过身,墨黑的眸子凝视着我,深不见底:“名姓,不过符号。你只需记住,”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的审视,“你是我选中的夫婿。在这座宅子里,无人能伤你性命。” 这话语里并无温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宣告,一种对“所有物”的宣示。

日子如同在冰面上滑行,表面平静光滑,内里却暗流汹涌,时刻散发着彻骨的寒气。我被囚在这座巨大而荒凉的狐仙古宅中,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祭品,一个名不副实的“夫君”。

我的“新娘”——那个有着玉雕容颜、墨黑眼眸的狐妖,她允许我在宅中有限地走动,却明令禁止我靠近庭院深处那株盘根错节、枝桠扭曲如鬼爪的巨大老槐树。每次我的目光无意间掠过那棵在惨淡光线下投下浓重阴影的妖树,她深潭般的眸子便会瞬间锁定我,眸底深处仿佛有极寒的冰层无声凝结,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她并不常伴在我左右,更多时候是独处在那间弥漫着幽昙冷香的静室,或是在回廊深处抚弄那架蒙尘的古琴。琴音泠泠,时而清越孤高,如同月下寒泉;时而又陡然转为艰涩沉滞,充满了刀兵碰撞的杀伐之气,听得人神魂震荡,气血翻涌。每当那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音响起,我总能捕捉到她墨黑眼瞳深处,那如闪电般倏忽而逝、却浓烈得化不开的刻骨恨意,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在那冰冷的寒潭下奔涌咆哮。这恨意并非冲我而来,却比冲我而来更令人胆寒。

唯一让我稍感慰藉的,是那只小小的白狐。它不知何时开始,常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窗下,或蜷缩在回廊的阴影里。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眼睛是纯净的琥珀色,像融化的阳光,怯生生的,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它似乎格外亲近我,会小心翼翼地蹭蹭我的裤脚,或者在我读书时,安静地伏在我脚边。它的出现,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勉强照亮这无边囚笼的一隅。

然而,这脆弱的平静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被彻底撕碎。我本已睡下,窗外狂风卷着骤雨,疯狂抽打着古宅的窗棂,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密集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如同千军万马在头顶奔腾。一道惨白的电光猛地撕裂浓墨般的夜空,几乎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在头顶炸响,震得整座古宅都在簌簌发抖!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雷声间隙,我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属于兽类的惨嚎!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绝望,尖锐地穿透狂风暴雨,直直刺入我的心脏!

是小狐狸!是那只纯白小狐的声音!它出事了!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恐惧和一种莫名的焦灼瞬间压倒了一切。我猛地从床上弹起,连外衣都顾不得披上,赤着脚就冲进了风雨肆虐的回廊。冰冷的雨水立刻将我浇透,狂风抽打在脸上生疼。我凭着直觉和那惨叫声传来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向着庭院深处、那株被明令禁止靠近的老槐树狂奔而去!

闪电如同巨神的利斧,一次次劈开黑暗,瞬间照亮了庭院。就在那株巨大老槐树虬结盘绕、如同无数巨蟒纠缠的树根深处,我看到了那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

那只小小的白狐,被一条条从湿滑泥泞中探出的、布满黏液的暗褐色树根死死缠住!那些树根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勒紧着!小狐狸雪白的皮毛上沾满了污泥和血迹,它徒劳地挣扎着,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哀鸣,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濒死的恐惧!

“不——!”我目眦欲裂,嘶吼声被狂暴的风雨瞬间吞没。理智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它!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抓住那滑腻冰冷、如同巨蟒般勒紧小狐狸的粗壮树根,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撕扯!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着泥水涌出,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那树根的力量大得惊人,冰冷滑腻,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不仅坚韧无比,更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与我角力,甚至分出几条细小的根须,如同毒蛇的信子,闪电般向我缠卷而来!

“滚开!放开它!”我咆哮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将身体所有的重量和蛮力都压了上去,与那邪恶的树根殊死搏斗。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灌进我的口鼻,几乎令我窒息。更多的树根从泥泞中探出,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缠绕上我的脚踝、小腿,冰冷滑腻的触感带着死亡的寒意向上蔓延!力量在急速流失,绝望如同这无边的黑夜,沉沉压下。

就在一条粗如儿臂、带着尖利木刺的树根如同毒龙出洞,狠狠朝着我咽喉噬咬而来的瞬间——“孽障!尔敢——!”一声冰冷到极致、却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厉叱,如同九幽寒冰凝成的利剑,骤然刺破狂暴的雨幕!

一道刺目欲盲的红光,比闪电更迅疾,比鲜血更浓烈,挟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从回廊方向激射而至!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那条袭向我咽喉的致命树根之上!

“轰——!”一声沉闷的爆响!木屑混合着腥臭的汁液四散飞溅!那条粗壮的树根应声而断!断口处焦黑一片,竟似被瞬间烧熔!

我的新娘,竟不知何时换下了喜服。那一身素白常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身侧。狂风卷起她泼墨般的长发和素白衣袂,猎猎作响。那张玉雕般的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只剩下一种冰封万载的酷寒杀意!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眼眸,此刻竟燃烧着两簇幽暗的、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

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所有心神与那滔天怒火,都死死锁定了那株在雷雨狂风中疯狂舞动、如同苏醒魔神的巨大老槐树!她双手结出一个繁复玄奥、快得只剩残影的印诀,周身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强烈红光,如同浴血的凤凰,悍然迎向那自槐树深处汹涌扑出、裹挟着无尽怨恨与污秽气息的滔天黑气!

红与黑,毁灭与怨毒,两股非人的恐怖力量在庭院中央轰然对撞!爆发出沉闷如滚雷的巨响!狂暴的能量乱流瞬间炸开,将周围的雨水都排挤成一片真空!地面剧烈震颤,泥浆翻涌如沸!

我被那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口鼻中满是血腥味。我挣扎着抬起头,在刺目的能量光芒和漫天雨幕的间隙,惊骇欲绝地看到——那株老槐树巨大扭曲的树干上,在红黑光芒疯狂撕扯湮灭之处,竟隐隐浮现出一张模糊而狰狞的人脸轮廓!那面孔扭曲变形,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痛苦、怨毒与疯狂,张开无声的巨口,仿佛在发出最恶毒的诅咒!那绝非凡物!是树中禁锢的凶戾怨灵!

我的新娘,那纤瘦的白色身影,如同风暴中逆风而行的孤鹤,在滔天黑气的冲击下竟也猛地一晃,唇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但她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疯狂,双手印诀变幻更快,周身红光暴涨,口中清叱连连,竟是不顾自身,将更狂暴的力量轰向那怨灵显化的树干!

就在这毁天灭地的对抗中,一个冰冷沙哑、充满了无尽怨毒与嘲弄的声音,如同无数根锈蚀的铁钉刮擦着朽木,直接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蠢货!你以为她嫁你,真是报恩?!她不过是要借你一身活人阳气,遮蔽自身妖气,好潜入这封印之地,夺回她当年被镇杀的孽种妖胎残骸!你,只是她复仇路上的一块垫脚石!一个随时可弃的祭品!哈哈哈哈……”

这恶毒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海!借我阳气…遮蔽妖气…潜入封印…夺回妖胎残骸…复仇…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先前所有的疑惑、她眼中深藏的恨意、对老槐树的讳莫如深、还有那琴音中的杀伐…瞬间被这条恶毒的诅咒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冰冷刺骨、令人绝望的真相!

我救了她,她却要用我的命,我的阳气,来铺就她复仇的血路!那些许的“庇护”,不过是豢养祭品的牢笼!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在这精心编织的骗局里,竟还对那冰冷的容颜有过一丝可悲的动摇!

“噗——”急怒攻心,加上方才的伤势,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我口中喷出,溅落在身下冰冷的泥水里,迅速被雨水冲淡。

几乎就在我心神剧震、口喷鲜血的同一刹那!

庭院中央,那正与槐树怨灵疯狂对抗的白色身影,周身爆发的毁灭红光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她印诀的流转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迟滞!

高手相争,生死只在瞬息!

“桀桀桀——!”那树干上狰狞的人脸发出刺耳的尖啸,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破绽!滔天的怨毒黑气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骤然凝聚成一只巨大无比、完全由污秽与诅咒构成的鬼爪!那鬼爪上缠绕着无数痛苦扭曲的亡魂虚影,发出令人神魂崩裂的哀嚎,以撕裂虚空之势,趁着红光迟滞的间隙,狠狠抓向那道素白的身影!速度之快,威势之猛,避无可避!

“小心——!”我失声嘶吼,声音却嘶哑破碎在狂风暴雨里。

晚了!那只恐怖的怨灵鬼爪,带着湮灭一切的污秽与诅咒,结结实实地轰击在她仓促回防交叉于胸前的双臂之上!

“砰——!!!”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如同重锤砸在败革之上!

素白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在狂暴的能量乱流和漫天雨水中,被狠狠击飞出去!重重撞在庭院边缘一根粗大的、布满苔藓的石柱上!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数道缝隙!

她沿着冰冷的石柱滑落,委顿在地。一身素衣被撕裂多处,沾染着泥泞和刺目的鲜血。那张总是冰冷如玉雕的脸上,此刻一片惨白,唇角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沫。她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却剧烈地颤抖着,墨黑的眼眸中,那燃烧的火焰黯淡下去,只剩下强弩之末的挣扎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仿佛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突然遭受如此重创。

怨灵占据了压倒性的上风!那狰狞的鬼爪再次凝聚,带着更加狂暴的毁灭气息,朝着地上已无力反抗的她,悍然拍下!要将她连同那石柱一同碾为齑粉!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小小的、决绝的白色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悲鸣,猛地从我身边窜了出去!是那只被我救下、奄奄一息的小白狐!它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高跃起,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只拍落的巨大鬼爪,试图用自己渺小的身躯去阻挡!

“不要!”我和她同时嘶喊出声!然而,太迟了!怨灵鬼爪带着湮灭的力量无情拍落!小白狐那脆弱的身影,如同撞上岩石的水泡,瞬间爆开!连一声完整的悲鸣都未及发出,便在刺目的黑光中化为漫天飞散的血雾和零星的白色绒毛!它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彻底寂灭!它用自己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存在,仅仅让那毁天灭地的鬼爪,在空中凝滞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地上,我的新娘,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眼眸,死死盯着小白狐消散的地方,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那里面冰封万载的寒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陨石,瞬间炸裂!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暴怒、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复杂情绪的东西,如同火山熔岩般喷薄而出!她脸上的惨金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取代!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她喉咙里迸发!那声音穿金裂石,饱含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毁天灭地的愤怒!仿佛沉睡的太古凶兽被彻底激醒!

与此同时,一股比之前强横十倍、狂暴百倍的气息,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自她残破的身躯内冲天而起!那不再是纯粹的红光,而是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如同实质的毁灭风暴!她周身残存的素白衣衫瞬间化为飞灰,裸露出的肌肤上,浮现出无数繁复玄奥、流淌着暗金光芒的古老妖纹!她强行燃烧了某种本源!

她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单膝跪在泥泞中,染血的右手猛地插入身下冰冷潮湿的大地!

“以吾本源妖血为祭!引九幽劫火!焚尽此间怨孽!永堕无间!敕——!”每一个字都如同雷霆炸响,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整个庭院,不,整个古宅所在的山岭,都在她这声敕令下剧烈颤抖!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

插在地面的那只手周围,泥土瞬间变得赤红滚烫!紧接着,无数道暗金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锁链,猛地从她手掌插入处的地底喷射而出!带着焚烧灵魂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缠绕上那只拍落的怨灵鬼爪,以及其后那株疯狂舞动、树干上人脸扭曲咆哮的巨大槐树!

“嗤——!!!”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声响瞬间充斥天地!暗金色的劫火疯狂燃烧、蔓延!那怨灵鬼爪在火焰中剧烈挣扎、扭曲变形,发出凄厉到无法形容的惨嚎!无数亡魂虚影在劫火中哀嚎着化为青烟!巨大的槐树主干被暗金劫火缠绕,如同被点燃的火炬!树干上那张狰狞人脸在火焰中疯狂咆哮、变形,最终被彻底吞噬!

毁灭性的力量在庭院中心疯狂肆虐、湮灭!暗金劫火与怨灵黑气相互撕扯、湮灭,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狂风被这力量搅动,形成狂暴的旋涡!我被这恐怖的余波再次狠狠掀飞,撞在远处的回廊柱子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身体像被无数巨石碾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剧痛。喉咙里是浓重的铁锈味。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一生,一丝微弱的光芒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污浊的水雾。

雨,不知何时停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着,缝隙里透出几缕惨淡的天光,无力地照亮这片劫后的废墟。

庭院中央,那株曾经如同魔神般盘踞的巨大老槐树,已然消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焦黑、兀自冒着缕缕青烟的巨坑!坑底深处,隐约可见一些漆黑扭曲、如同巨大焦炭般的残留物,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和硫磺气息。劫火焚烧了一切,连同那被封印千年的凶戾怨灵,一同化为了虚无。

巨坑边缘,狼藉的泥泞中,倒伏着一个身影。

是她。那身素白衣衫早已在劫火中化为飞灰,此刻裹在她身上蔽体的,不知是何处撕裂的、沾满泥污血渍的暗红布料,勉强遮住残躯。她一动不动地伏在冰冷的泥水里,长发如同浸透墨汁的海藻,凌乱地铺散开,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那点侧脸,是死人般的灰败。曾经萦绕她周身那冰冷而强大的妖气,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感知不到。

她死了吗?这个念头刚升起,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那怨灵临死前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啃噬我的神经——祭品!垫脚石!她死了,我体内那所谓“借来遮蔽妖气”的阳气呢?会不会反噬?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我。我咬紧牙关,忍着浑身散架般的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泥泞中向她爬去。不是为了救她,是为了确认!确认她的状态!确认我自己的生机!我要看看,这操纵我命运、视我为工具的妖物,究竟落得何等下场!

冰冷的泥水浸透我的单衣,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同无数钢针在体内搅动。但我顾不上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靠近她!

终于,我爬到了她的身边。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劫火残留的硫磺味,扑面而来。我颤抖着伸出手,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恨意和病态急切的心情,想要拨开她脸上那湿透的长发。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发丝的刹那——地上那具如同死去般的躯体,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呛咳响起。伴随着咳嗽,暗红色的血沫从她紧贴地面的唇角不断溢出,染红了身下的泥水。

她还活着!虽然气息微弱如游丝,但她还活着!

我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莫名的、连自己都厌恶的复杂情绪攫住。恨意依旧汹涌——她利用我,差点害死我!可看着她此刻毫无生气地伏在泥泞里,像一件被彻底打碎的瓷器,那股恨意之下,竟又诡异地翻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是为了那只为她粉身碎骨的小白狐?还是为了她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啸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如同被冻结。目光落在她脸上,被长发半掩的侧脸,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那曾经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墨黑眼眸,此刻紧紧闭合着,长而密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沾满了泥污和水珠,无力地覆盖下来。

就在这时,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如同被风吹动的枯叶般,颤动了一下。一滴水珠,从她沾满泥污的长睫毛尖端,无声地滑落。它沿着她冰冷灰败的颊侧,缓缓滚下,最终,滴落在身下那片混合着血污的、冰冷的泥泞里。

那究竟是冰冷的雨水,还是…一滴滚烫的妖泪?

巨坑边缘升腾的青烟带着硫磺与焦骨的气息,丝丝缕缕,扭曲着融入铅灰色的天幕。我盯着那滴融入泥污的水痕,指尖悬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荆棘缠绕,刺得生疼。

恨意依旧在胸腔里灼烧,提醒我她精心的算计与利用——那借命的阳气,那通向复仇的冰冷台阶。可这恨的火焰之下,分明又涌动着一股粘稠的暗流。是那只小白狐扑向鬼爪时,炸开的微弱悲鸣?是她燃烧本源、引动九幽劫火时,那声穿金裂玉、浸透无尽痛楚的尖啸?亦或是此刻,这具破碎躯壳上残留的、与死亡搏斗后仅存的微弱气息?

我终究没有去碰她脸上的湿发。只是缓缓地、脱力般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任其垂落在身侧冰冷的泥水里。指尖触碰到泥浆,那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手臂窜遍全身。

我该做什么?趁她之危?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救她?凭什么?体内那被“借”走的阳气此刻是何状况?是否随着她的濒死而躁动不安?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若真死了,我这祭品,是否也会随之陪葬?

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那滴“水”的痕迹已被泥污覆盖,无迹可寻。

本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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