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拉市的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混合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月身上传来的清淡药膏气息。
时间仿佛被拉长,流淌得缓慢而静谧。
凌霄已经在疗养院停留了五天。
这五天里,他仿佛将海市那个叱咤风云的商业帝国暂时搁置,将核心工作移到了这间病房。
房间的角落多了一张简约的办公桌,上面摆放着加密笔记本电脑、卫星电话和散落的文件。
他处理公务时,神情专注冷峻,下达指令简洁有力,与下属视频会议时,那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即便隔着屏幕也清晰可辨。
但每当他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向病床时,那层冰冷的外壳便会悄然融化,眼底深处会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心疼,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守护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宣判般的忐忑。
冷月的恢复进入了新的阶段。
剧痛的高峰期似乎正在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性的、深沉的酸胀和无力感,如同大病初愈后的虚脱。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双颊偶尔会因康复训练的努力而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左肩的固定支架已经拆除,换上了更轻便但限制依然很多的护具,这意味着她可以尝试进行幅度稍大一些的主动活动,但每一次尝试,依旧伴随着明显的痛苦和肌肉无力的颤抖。
她变得越发沉默。
大部分时间,她要么闭目眼神,努力对抗着身体的不适和药物的副作用带来的昏沉;要么,就专注地看着平板电脑上那些越来越复杂的商业资料、财务报告和市场分析。
她的阅读速度极快,偶尔会用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右手,在电子笔记上标记下疑问或关键词,字迹因为虚弱而有些歪斜,但条理清晰。
她不再明显地回避凌霄的存在,甚至有些习惯了他就在房间一隅处理工作带来的那种无形的、令人安心的稳定感。
有时,当她被某个晦涩的商业概念或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困住,微微蹙眉时,会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而凌霄,似乎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目光,会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用最简洁易懂的语言,为她解释几句。
他从不居高临下,也不过度延伸,解释完后便继续忙自己的,给她留足消化的空间。
这种默契的、非刻意的互动,像涓涓细流,无声地冲刷着冷月心中那堵坚冰筑成的壁垒。
她开始意识到,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庇护者,更是一个拥有惊人智慧和耐心的同行者。
他愿意放慢脚步,引领她进入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这种尊重,比任何强势的呵护都更具冲击力。
这天傍晚,康复师离开后,冷月完成了一组特别艰难的肩部拉伸,整个人脱力地靠在床头,冷汗浸湿了鬓角,呼吸急促。
凌霄立刻放下文件,倒了杯温水,自然地递到她唇边。
冷月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
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两人的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咖啡味,一种属于成熟男性的、沉稳而强大的气场包裹着她。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谢谢。”她垂下眼帘,声音低哑。
“感觉怎么样?比昨天有没有好一点?”
凌霄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她被护具束缚的左肩上,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嗯,好一点。”
冷月轻声应道。
这并非完全的安慰,持续的康复训练虽然痛苦,但确实能感觉到关节的活动度在极其缓慢地增加,肌肉的力量也在一点点恢复。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抬起眼看向他,问了一个困扰她几天的问题:“我看去年集团年报,欧洲市场营收增长放缓,但营销费用反而大幅增加,这个……合理吗?”
这是一个相当具体且切入核心的运营问题。
凌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激赏。
他没想到她不仅在看,而且看到了如此深入的层面。
“问得好。”
他身体微微前倾,神情认真起来,“欧洲市场面临本地保护主义抬头和新的环保法规挑战,传统渠道效益下降。增加的营销费用,大部分投向了数字化精准营销和新渠道建设,短期看投入产出比不高,但是为了抢占未来五年的市场话语权。
“这里面涉及到一个长期战略和短期财报压力的平衡问题……”
他耐心地解释着背后的战略考量、市场分析和风险权衡,没有把她当作门外汉敷衍,而是像在董事会讨论一样,清晰地阐述逻辑。
冷月专注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疑问,都切中要害。
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金色,勾勒出两人低声交谈的剪影。
这一刻,不像是总裁与保镖,更像是两位战略伙伴在探讨问题。
一种奇异的平等与和谐在空气中流淌。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再次被突如其来的危机打破。
深夜,冷月因为护具的不适和隐隐的抽痛而睡得并不踏实,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凌霄则还在角落的办公桌前,对着发光的屏幕处理一封加密邮件,眉头紧锁。
突然,放置在桌上的、一部极少响起的、专用于最高级别紧急联络的卫星电话发出了刺耳且持续的震动声,屏幕闪烁着血红的光标。
凌霄脸色骤变,立刻抓起电话,按下接听键,快步走向外面的阳台,并关紧了隔音玻璃门。
即使隔着玻璃,冷月也能看到他接听电话时瞬间绷紧的背影和骤然变得冷硬如铁的侧脸线条。
他的声音被隔绝了,但那种如临大敌的凝重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冷月的心猛地一沉,睡意全无。她撑着手臂,艰难地坐起一些,目光紧紧锁在阳台上那个身影上。
一种久经沙场磨练出的、对危险的直觉让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出事了!而且绝不是小事!
几分钟后,凌霄结束了通话,推开阳台门走了回来。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翻滚着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机,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但他走到床边时,却极力将那种骇人的气息收敛了起来,只是眉头依旧深锁。
“吵醒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温和,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出什么事了?”
冷月直接问道,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凌霄沉默了几秒,知道瞒不过她,也或许,他潜意识里已经不再将她排除在这些核心危机之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冷冽:“赵康明那个老狐狸,留了后手。
他在海外藏了一批涉及集团核心技术和高层隐私的绝密资料,现在落到了一个叫‘暗星’的国际情报贩子组织手里。
对方刚刚联系了我们,开出了天价,威胁如果不满足要求,就将资料分批泄露给我们的竞争对手和全球媒体。”
冷月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比单纯的商业竞争恶劣百倍!这是赤裸裸的敲诈和毁灭性打击!
一旦那些资料曝光,凌峰集团将面临的可不仅仅是股价暴跌,可能是信誉崩塌、法律诉讼乃至更严重的国际纠纷!
“对方什么来路?资料真实性确认了吗?”她的问题依旧冷静,直指关键。
“‘暗影’正在核实,初步判断资料大概率是真的。
‘暗星’是近几年崛起的、最难缠的情报组织之一,行事没有底线,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敢做。”
凌霄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刚刚平息内乱,外患又至,而且还是如此致命的威胁。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夜虫鸣叫,反衬出室内的凝重。
冷月看着凌霄眼中那深重的压力和无法掩饰的焦虑,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
她清楚地知道,此刻他正站在悬崖边缘,独自承受着足以压垮常人的重压。
那个在商场上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这种认知,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她一直紧绷的心防。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不想再只是被动地接受保护,不想再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孤军奋战。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肩部的不适,撑着手臂,让自己坐得更直一些,目光坚定地迎上凌霄的视线,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需要我做什么?”
凌霄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他看到了她苍白脸上那不容错辨的坚决,看到了她眼中燃烧着的、与他并肩作战的火焰。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的病人,而是那个曾经在枪林弹雨中与他生死与共、可以绝对信赖的战友!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汹涌情潮的热流,猛地冲上凌霄的头顶,让他喉头一阵发紧。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千言万语都凝聚在那一眼之中。
他走到床边,没有触碰她,只是站在一个极近的距离,沉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托付:“你的任务,就是尽快好起来。彻底地好起来。
”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至于‘暗星’和那些资料……我会处理。这一次,我要让他们知道,动我凌霄的逆鳞,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血腥气的杀伐决断。
冷月知道,一场远比商业斗争更加黑暗、更加残酷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而这一次,她不再是被排除在外的旁观者。他那句“尽快好起来”,就是对她最大的期许和等待。
她迎着他的目光,极其轻微,却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心防的裂痕,在这一刻,终于扩大成了可以并肩通行的缺口。
窗外的夜色正浓,远方的惊雷已然炸响,而病房内的两个人,在危机降临的瞬间,找到了一种超越伤病、超越身份的、坚不可摧的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