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兀王都,平川城,皇宫。
西兀帝元天甯,终于逃回了他的老巢,一连数日的亡命奔逃,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
踏进巍峨的西兀皇宫,听着身后沉重的宫门缓缓闭合,他才终于感到一丝久违的、虚脱般的安全感。
沐浴更衣,躺在柔软温暖的龙榻上,他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连梦都没做。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棂刺入眼帘,他才悠悠转醒。
浑身的酸痛提醒着这几日的狼狈,但身下锦被的柔软和宫中熟悉的熏香,让他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侍他起身,端上温热的羹汤,他慢慢啜饮着,试图将关外那场惨败和那个如同梦魇般的女子身影从脑中驱散。
这里是平川,是他的国都,城高池深,守军精锐,他安全了。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如同脆弱的琉璃,顷刻间便被殿外一阵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打碎!
“陛,陛下!紧急军情!”
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西兀帝心头一跳,强作镇定,放下汤碗,沉声道:“讲!”
“北焰军,那个女阎王布芙,她,她昨夜率军攻破了岩城后,并未停歇,今日凌晨,天刚蒙蒙亮,便又突袭了百里外的云城!守军措手不及,城、城破了!”
“什么?!”
西兀帝猛地站起,汤碗被打翻在地,汤汁溅湿了龙袍下摆。
他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吼道:
“云城?一天之内?她刚打完岩城,不休整就直接去打云城?她的人马是铁打的吗?这不可能!”
他无法理解,这完全违背了兵家常理!
长途奔袭,激战攻城,士卒必然疲惫不堪,怎么可能不进行任何休整,连续作战,还能在一天之内再破一城?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殿内死寂,只有内侍因恐惧而发出的粗重喘息声,西兀帝胸膛剧烈起伏,刚恢复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尽。
然而,噩耗并未结束。
次日傍晚时分,又一名斥候浑身浴血,踉跄着扑倒在殿前,带来了几乎让他魂飞魄散的消息:
“报——!!!陛,陛下,翱城,失守了!布芙攻下云城后,便再次挥师挺进,今日傍晚时分强攻翱城!守军,没能挡住。”
连破两城!一天一城!
从岩城到云城,再到翱城,数百里路,两场硬仗!
这已非用“兵贵神速”可以解释,这根本是疯狂!是自杀式的推进!
“疯子——疯子!!!”
西兀帝彻底失态,一把掀翻了眼前的御案,笔墨奏章散落一地。
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指着殿外的方向,嘶声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她不是人!她是疯子!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哪有人这样打仗的?
她不要命,她手下的人也都不要命了吗?
追着朕打,连着打,她到底想干什么?
啊?!”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在殿内来回暴走,完全失去了帝王应有的威仪。
布芙这种完全不按常理、不计代价、不顾后果的疯狂进军,彻底击穿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原本以为回到都城就安全了,可现在,那股黑色的死亡洪流,正以他无法理解的速度,摧枯拉朽般逼近!
照这个速度,平川城外的最后一道屏障——望水城,又能支撑多久?
巨大的恐惧席卷过来,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叫布芙的女人,根本不是来打仗的,她是来索命的!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殿内的内侍和宫女早已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整个宫殿,只剩下西兀帝粗重、混乱的喘息和咆哮,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充满了穷途末路的绝望。
他精心构筑的安全感,在两天之内,被两封战报砸得粉碎。
望水城外,血色残阳将河水染得猩红。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奔袭与攻城,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终于在望水城——这座拱卫平川的最后一道屏障前,暂时松弛下来。
北焰军与东兀军的联军,在距离城墙三里外的一片高地上扎营。
战马耷拉着头,喷出的鼻息微弱而浑浊,马鞍旁挂着的豆料袋早已空空如也。
士兵们盔甲歪斜,倚着长矛才能站稳,许多人脸上带着擦伤和烟熏的痕迹,眼神因极度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却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戒。
他们沉默地挖着简单的灶坑,点燃篝火,啃着乏味的干粮,没有欢呼,没有喧嚣,只有一片压抑的喘息声和金属摩擦的细响。
这是一支透支了体力,却凭借意志和连战连捷的气势硬撑着的铁军。
萧染勒马立于一处高坡,默默注视着下方绵延的营盘和远处望水城模糊的轮廓。
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眼底深处却跳动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光芒。
他母族皇室,熟读兵书,经历的战役也多是以势压人、稳扎稳打,何曾见过如此疯狂、如此不计代价的进军?
“若非亲身经历,本王绝不会相信,仗,可以这样打。”
他低声对身旁的副将说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不顾粮道拉长,不顾士卒疲敝,不顾后方空虚,眼中只有目标,一往无前,以战养战,用敌人的血和城池来补充自己。
这种打法,违背了一切兵家常识,是将士兵的潜能和意志压榨到极限的豪赌。
疯狂,却又……痛快!”
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荡在他胸中冲撞,虽然疲惫,但这种挥斥方遒,势如破竹的感觉,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布芙就像一柄无视一切规则,只追求极致毁灭的魔刃,危险,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望向不远处那道依旧挺直如枪的玄甲身影——布芙正亲自巡视营地,检查伤员,与低级军官低声交待着什么。
她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异常瘦削坚毅,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
“她必须留在东兀。”
这个念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