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间充满了死寂与希望的破败客房内,悄然流逝。
窗外的月,缓缓西斜,清冷的光辉逐渐被天边泛起的一抹鱼肚白所取代。长夜将尽,黎明将至。
对于盘膝而坐的上官逸而言,这一夜却比他一生中经历过的任何一场生死搏杀都要来得更加漫长,也更加凶险。
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身体之内,与那狂暴逆行的真气,与那寸寸断裂的经脉,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却又凶险万分的战争。
《焚天心经》的霸道与神妙,在这一刻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丹田中由意志凝聚而成的金红色气旋,便是这场战争的绝对核心。
它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熔炉,疯狂地吞噬、炼化着一切。
无论是夜君临那枚丹药所化的精纯药力,还是他自身那失控暴走的内力,一旦被卷入其中,都会被那股至刚至阳的真气,强行碾碎。
这个过程,痛苦到了极致。
每一次真气的运转,都像是有无数柄烧红的钢针,在他那脆弱的经脉中反复穿刺。每一次对狂暴内力的炼化,都如同引火烧身,五脏六腑都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灼痛。
有好几次他都因为那无法抗拒的剧痛,险些心神失守走火入魔。
但每到这最危急的关头,他的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张面孔。
一张是苏樱那苍白如纸、毫无生机的脸。她为了给自己争取那一线生机,悍不畏死地冲向敌群,最终香消玉殒的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这份情,重如泰山,他必须背负。
另一张则是身边阿青那带着泪痕的睡颜。
他能清晰地回想起,在她俯下身将那枚救命丹药渡入自己口中时,那微微颤抖的、柔软而青涩的嘴唇,以及那颗混杂在津液中,一同渡过来的、滚烫的真心。
一念及此,那即将溃散的意志便会重新凝聚,变得比精钢还要坚韧!
他不能死!
他还没有为名剑山庄、为万兽谷报仇雪恨!
他还没有救活苏樱!
他还没有报答阿青长期的陪伴!
“……给我……炼!”
上官逸的牙关咬得更紧了,一丝血迹从他的嘴角缓缓渗出。他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丹田内的气旋,旋转得愈发疯狂!
那些原本如同脱缰野马般的真气,在他的意志的强行镇压与熔炉的不断炼化之下,终于化作了最为精纯的焚天真气,重新汇入丹田气海。
而随着丹田内精纯真气的不断壮大,上官逸也开始调动这一股新生的力量,去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修复那些破损的经脉。
这个过程更是如同在悬崖峭壁之上,用一根蚕丝去修补断裂的栈道,需要极致的耐心与精准的操控。
焚天真气如同最温润的暖流,所过之处,那些经脉上的细微裂痕,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那些被彻底冲断的细小经络,也在真气的引导下,开始艰难地重新接续……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急不得也错不得。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破碎的窗棂,照亮了房间内的一角时,上官逸那剧烈颤抖的身体,终于缓缓地平复了下来。
他体内的那场惊涛骇浪,也终于从狂暴的怒海,化作了平静的湖泊。
虽然没那么快痊愈,但那最致命的内伤,却已经被他硬生生地给稳固住了!
“……呼……”
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浊气,被他长长地从口中吐出。
上官逸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一夜未眠,他的眼神之中却非但没有丝毫的疲惫,反而比之前更加的明亮,也更加的深邃,仿佛有两团金色的火焰,在那眼底深处静静地燃烧。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那副随时都可能死去的模样,已然是多了一丝活人的血色。
一身功力虽然连巅峰时期的三成都尚未恢复,但最起码他已经重新拥有了自保,以及保护他人的能力!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身旁。
阿青依旧在沉睡。
或许是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
她的睡姿显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衣角,仿佛在梦中依旧在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上官逸的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她额前那几缕被汗水浸湿的乱发轻轻地拨开。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那光洁的额头。
冰凉。
上官逸的眉头微微一皱。
他这才发现阿青的嘴唇,也有些发紫,娇小的身躯在睡梦中正微微地颤抖着。
这蜀中的深秋之夜,寒意极重。她本就身子弱,又经历了连番惊吓与悲伤,再加上衣衫单薄,一夜下来,竟是染上了风寒。
上官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责。
自己只顾着疗伤却忽略了她。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之上,一缕微弱却精纯到了极点的金红色真气缓缓凝聚。
他将这一缕,充满了至阳至刚气息的焚天真气,小心翼翼地,点在了阿青背后的“大椎穴”之上。
真气如同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渡入了阿青的体内,顺着她的经脉迅速地游走全身,驱散着那一股侵入她体内的阴寒之气。
“……嗯……”
在睡梦中阿青发出了一声舒服的轻哼,那紧蹙的眉头也终于缓缓地舒展开来。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
做完这一切,上官逸才缓缓地收回了手指,心中的那份自责也稍稍减轻了一些。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身体各处依旧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具女刺客的尸体上。
他走上前,蹲下身,开始仔细地检查。
这个女人出手狠辣,招式诡异,绝非寻常杀手。昨夜若非自己拼死反击,此刻躺在这里的恐怕就是自己和阿青了。
“无生楼……”
上官逸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看来浮屠镇一役,非但没有让他们感到畏惧,反而引来了他们更加疯狂的报复!
他又仔细地搜查了一番,却再也没有任何发现。这个女人的身上,除了武器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上官逸站起身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另一头,那静静躺着的苏樱身上。
他的眼神瞬间又从冰冷化作了无尽的复杂与沉痛。
他缓步走了过去,静静地站在床榻边,看着那张曾经巧笑嫣然,如今却毫无生气的绝美脸庞。
“苏樱……”
他轻声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你放心,我上官逸在此立誓。”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天山,我一定会带你去。”
“魔教,我也一定会闯。”
“无论是谁,都休想将你从我的身边夺走!”
这番话既是说给苏樱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
一个需要用生命去践行的誓言。
就在这时。
“……上官……大哥?”
一声带着浓浓睡意与一丝迷茫的、怯生生的呼唤,从他的身后轻轻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