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八八审计系(一)班的实习点设在原江地区,毗邻湖北。
汪鹏程心心念念想去武汉,看长江大桥,登黄鹤楼。可惜囊中羞涩,机会渺茫。
恰逢原江籍同学柯小东来鹏程的实习点玩。小东家在江南省与湖北交界处,热情邀请鹏程去老家转转。实习清闲,两人一拍即合,踏上了短途云游之旅。
小东老家待了两天,两个农村娃兜里空空,实在没啥可玩。辗转到临江的原江市火车站,站在嘈杂的站前广场,茫然四顾。回实习点?索然无味。
“老柯,去武汉啵?”鹏程眼睛一亮。
“去武汉?钱呢?”小东一脸沮丧。
“你有多少?”鹏程摸遍口袋,“我五块。”
“七块。”小东掏出所有家当,“这点钱,咋去?”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敢不敢?”鹏程激他。
“有啥不敢!逃票呗!”小东果然默契。
两个审计系高材生飞快盘算:十二块家当,四块钱买一袋馒头撑三天;武汉热干面必吃,六毛一碗,两餐两人两块四;公交算十趟,两块;还剩三块六应急。精打细算后,“十二块钱武汉三日游”计划出炉!
目标车次恰好是原江始发的普快。发车前一个小时,小东熟门熟路地领着鹏程,沿着车站旁隐蔽的小径七拐八绕,竟潜入了月台。目标列车静静停在岔道上,两人猫腰钻了上去。
待列车驶入月台正式检票,两人早已在车厢角落“恭候多时”。
一路神经紧绷,提防查票。过阳新站后,查票员的身影在隔壁车厢闪现。两人火速闪进厕所,鹏程连咳嗽装肝炎的台词都备好了。憋了二十多分钟,竟无人敲门。探头一看,查票员已走远。长舒一口气。
鹏程盘算:武昌是大站,下车出站查票严。他翻着时刻表,目光落在“武东站”上——小站,机会大!跟小东一说,英雄所见略同。
深夜十一点半,车抵武东。果然冷清,下客寥寥。两人在月台磨蹭,小东眼尖:出站口窄小,竟无人值守!迅速溜出。
子夜街头,昏黄路灯下,低矮的楼房和平房影影绰绰,寂寥无人。寻思着找个公园长椅或公交亭凑合,却遍寻不着。
疲惫间,“武钢xx招待所”的招牌映入眼帘。鹏程兴奋低呼:“武钢!咱到武钢了!”四下张望,却不见想象中的钢花飞溅,只有寻常居民区。小东没搭腔,眼下睡觉才是头等大事。
值夜的是个老头。鹏程递上一支江南产的“壮丽”烟,小心搭话:“大叔,我们是武汉读书的学生,慕名来武钢参观,迷路了……您这儿能让我俩歇歇脚吗?”
老头接过烟,嗅了嗅,又看看鹏程手中的“壮丽”烟盒:“江南省的学生?”
“对对!”两人惊喜。
“我也是江南人!”老头语气温和起来。得知两人来自原南、原江,更是亲切。“难得遇上小老乡,缘分!跟我来!”他拿起钥匙串。
“可……我们没钱……”鹏程又递烟。
老头摆摆手:“就睡一宿,天亮了走,不收钱!”
简直是天降福音!房间简朴却干净,比露宿强万倍。千恩万谢后,老头还送来一瓶开水。
次日清晨,两人正要告辞,老头却引他们到食堂,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大叔,我们……”
“送你们吃的!”老头慈祥地看着他们狼吞虎咽。
临别,鹏程硬把剩下的半包“壮丽”塞给老头。推搡间,鹏程分明看到,老人眼眶湿润了……
从武东站去武昌,只要伍角钱,两人买了车票,登上去武昌的列车。
武昌站下车,两人直奔黄鹤楼。
楼前,鹏程心潮澎湃,脱口吟诵:“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小东对诗词无感,只觉鹏程酸气冲天。
登顶远眺,浩荡长江如金练铺展,钢铁长虹般的长江大桥横跨天堑。车流如梭,龟山塔刺破云涛,汉口楼宇层叠,晴川阁飞檐隐现碧树间。一城烟波,千载风骨扑面而来!
夏日江风拂面,澄澈清凉。鹏程沉醉其中,与古人隔空对话:伟人笔下“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的苍茫,李白眼中“孤帆远影碧空尽”的辽阔……此情此景,他真想拥抱老柯!一回头,小东早已不见踪影。
鹏程独自凭栏,夕照为飞檐斗拱镀上金辉。指尖抚过崔颢诗碑的冰凉刻痕,目光掠过李白搁笔亭的楹联,驻留在伟人词亭的狂草之上。雕甍朱柱间,唐宋遗韵翻涌,千载文脉如长江奔流,直灌入他震颤的胸腔——这一刻,他与白云深处的黄鹤同醉。
日暮时分,在江边找到一脸倦容的小东。他白了鹏程一眼:“一个破楼看一天?”鹏程犹在兴奋中,就着馒头,欣赏晚霞浸染的长江与雄伟大桥,心满意足。
六月的武汉,已是闷热难当。两人索性在长江大桥下,枕着江风入眠。奇妙的是,竟一夜无蚊扰,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乘轮渡至汉口。流连于江汉路百年洋楼的霓虹光影,漫步黎黄陂路红砖老房的咖啡馆间,瞻仰古德寺的异域佛塔,品尝了老通城酥脆喷香的三鲜豆皮,晚上又一人干掉两碗老田记地道的热干面!
回到江边盘算,仅余四块六。
钱袋告罄,心满意足,该打道回府了。
翌日,两人在武昌站各买一张五毛钱票,坐到武东。熟门熟路摸上一趟开往原江的普快。
归途拥挤,一路站票。车过黄石查票,两人急中生智,将车票含在嘴里濡湿。查票员瞥见那湿漉漉、皱巴巴的票根,嫌恶地挥挥手。又一次险过!
抵达原江。馒头还剩两个。分完最后的两块三毛钱,足够各自买票返回实习点。
青春的行囊空空如也,心却装满了长江的风与黄鹤楼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