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两口箱子揭开，里头足有五十柄弩，上千支箭。
谭斯夫妇直抽冷气，骇得大退一步。
大弘朝衙役日常都只配给木棍，特殊时期才能拿上大刀，眼前这些非军中不能有东西，寒光沁沁的，实在吓人。
“这！这是哪来的？”谭斯指着那些弩箭，眼睛瞪得溜圆。
反观藏风寨那边，一个赛一个淡定，赵渊摸了把络腮胡子，傲然道：“聚水寨给的。”
“……”郭妡瞳孔微缩，不知道他有什么可自豪的。
勾结聚水寨，私藏弩箭，真是山大王做傻了。
等等，他们毫不避讳的交底……
那日暗中护她的，应该也是藏风寨！
只是他们才拿到的弩，使用起来如何那般熟练？准头好得可怕。
郭妡眯着眼，将赵渊等人扫了个遍。
身旁谭斯已经嘶嘶抽气，脚后跟直往后挪。
若不是舒娘子一掌撑着他背，他都要躲起来了。
实在没处跑，只得结结巴巴道：“聚，聚水寨的弩，你们如何敢收？”
见到堂堂一个县令都被吓得直打颤，柴老七随手摸了把自己头顶，嬉笑道：“人家都送来了，我们如何不敢收？”
“……这是谋逆！”谭斯瞄着那些看起来就吓人的武器，再瞥一眼柴老七的神态，深感不被尊重，不自禁的声调尖锐。
被吼了一声的柴老七，依旧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
伸手拿起一把弩，将谭斯上下一扫，“谋逆什么谋逆？县令可别吓唬我们这些大老粗，我们一害怕，可不定干什么。”
藏风寨虽然只来了十一人，但有五十把弩呢。
县衙带多少人都不够射的。
谭斯眼一瞪，腿是软的，强撑着罢了。
这人到底年轻，被这种场面震撼傻了，郭妡也蛮无语，上前将谭斯挡在身后。
“柴七哥，有话好说，别没事就急眼。”
她的面子还是要给。
何况这一声“柴七哥”当真悦耳，柴老七死死压着嘴角，吊着眼努努嘴。
“郭家小娘子发话了，我自然是听的。喏，你点点数，抬回去给你郎君。但你得作证，我们藏风寨可和那些逆贼没关系。”
说罢，他将手中的弩丢回箱子，退开几步。
连带着藏风寨所有人都退出几步。
他们如此大方，县衙这边反而全部愣住了，没一个人敢过去，大伙你瞧我，我瞧你。
最后齐刷刷看向郭妡。
即便猜到他们将弩箭抬来是要主动充公，真听他们说时，郭妡也是惊讶的很。
她眉梢微挑，“这可不像你们会干的事。”
藏风寨盗亦有道的原则，并不仅仅针对张家村，而是平等对每一个人。
否则她也不至于凭借藏风寨有弩的猜测，就担心他们有异心。
可如今，他们是收了人家东西，却不给人办事，反手还给卖了。
这反骨仔行为，可太没原则了。
隔岸的赵渊似知道她会这么说，扒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得意的笑。
“郭家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们哪怕落草为寇也还是大弘人，勾结外族的事，我们不干！家国大义面前，个人原则算什么？收下这几十张弩，稍稍削弱一点敌方实力，就算我们为大弘效忠了。”
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满脸的坚定，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教的。
谭斯一听，腰都直了起来。
看赵渊的眼神从防备变成明晃晃的钦佩，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先生大义！”
赵渊也是胸一挺，“大弘子民，自当如此！”
郭妡揉了揉额角，相识十多年，谁不知道谁？
他们原先所谓的原则，跟一根筋有什么区别？
倒不是说做土匪的，必须按照刻板印象里那样为祸乡里，至少不能差点把自己一堆兄弟饿死吧……
藏风寨地形不同于聚水寨，他们真的就只有几个山头，没有任何田地。
在张家村给他们供粮之前，山上至少断粮四五回，还是靠着打野味，摘野果才活下去的。
那时候，只要他们下山，不论往哪个方向随便抢个村子就是，所有的山匪都是这么干的。
他们偏不，死等着商队从某处隘口经过，劫其富济自己的贫，还不劫相熟的，因为抹不开脸。
就这一根筋，能想出这种损招才怪。
郭妡眉梢再挑高一些，默默瞧着谭斯与赵渊互相恭维。
柴老七也跟着赵渊十分来劲儿，偶然目光一转，瞥到郭妡似怀疑他们智商的眼神，当即不乐意了。
“郭家小娘子！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谁呢？我们如今有了二当家，我们也是有脑子了好吗？”
“二当家？”郭妡眨了下眼，四下看了看。
对面都是些熟人，瞧着那些清澈的目光，也不像谁忽然间长出脑子的模样。
她忍不住问：“哪儿呢？”
柴老七得意的笑了笑，不明说。
郭妡瞅他神叨叨的样子，懒得纠结，直接进入正题。
“那你们二当家有没有同你们说过，朝廷即将全面剿匪？”
只见对面的赵渊眼一亮，瞬间更得意起来。
“嘿，二弟还真讲过，否则我将这些弩交出来做什么，我们向朝廷投诚啊！”
柴老七也跟着说：“我们二当家早料到了，要不是郭家小娘子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早都将这些弩箭送来了。”
郭妡一怔。
二弟？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投诚的也太干脆了一些吧。
这就让人很没成就感了……
赵渊双臂抄在胸前，昂着头，四十多岁的汉子，一股子长出脑子的自豪。
“对！我们可等了好几日了，别的官我们实在信不过，就等郭家小娘子带人来，但二弟说了，投诚可以，我们要提条件。”
在他们主动说要投诚时，谭斯已经是喜出望外。
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摆，忙温声细语道：“先生请说。”
赵渊一点也没客气，“我们投诚，朝廷得给我们山上三百一十四口人田地和户籍。”
谭斯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赵渊又说：“谭县令别急，还没完，我们做了良民后要并进张家村！”
“？”郭妡猛地一抬眼。
这是弄啥呢？怎么还打上了张家村的主意？
这就好比上辈子那些全国数一数二的乡村，富得年年分房分钱，福利好到实现村民全面共同富裕，户口金贵得不比北上广差。
这时，忽然要来一伙空降兵，这谁能答应？
再说，张家村若安置了一伙山匪，可太扎眼了。
上辈子全国首个科学脱贫的极贫村，后来时不时要被拉出来做典范，供人参观学习。
张家村可经不起这样的学习参观。
帮朝廷招安的事，不能是张家村吃亏。
郭妡眼一挑，“不成，你们有心投诚，朝廷自然欢迎。我会秉明刺史，给你们藏风寨兵农双籍，并予你们一个校尉，三个旅帅的身份，你们自行招募满三百士兵，仍旧驻扎在藏风山，钱粮由川州刺史衙门供给，再在藏风山南边山脚划定田地范围，你们自己开垦。”
谭斯原想直接答应赵渊得了。
反正张家村地大物博，养三百多口完全养得起。
何况这三百多口里有大半是壮丁，能干活也能护卫村子，何乐不为。
但听郭妡这么讲，他就知道郭妡不愿意。
又听她提出让藏风寨招安后仍旧驻扎在原地，简直是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
敢情是要朝廷帮她养保镖呢……
但不管谁养，只要藏风寨接受招安，都是他的政绩啊。
谭斯果断闭嘴，瞧着赵渊直挠头的模样，勾唇笑了笑。
看样子，这赵大当家的脑子又耗尽了。
他家没到场的二当家应该没和他说过，郭娘子拒绝的话要怎么办。
这头，衙役已经点清了那些弩箭，正准备往回抬。
可条件没谈拢，一下卡住了，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