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冰冷的黑暗,如同沉入不见底的深海。疼痛是遥远的潮汐,一波波拍打着意识的边缘,却无法将他彻底唤醒。陈凡感觉自己在一片虚无中漂浮,时而能听到模糊的、像是隔着水层传来的呼喊声,时而又只剩下死寂。
“……凡哥!坚持住!”
“……这边!快!”
“……妈的,追上来了!”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和杂乱的脚步声。他能感觉到身体的颠簸和晃动,像是被人拖着、背着,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艰难移动。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肋下和背后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在昏迷中也不禁发出压抑的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颠簸停止了。他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股浓重的霉味、土腥味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气味钻入鼻腔,取代了之前旷野上的血腥和硝烟。
“……暂时……安全了……”是老吴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喘得像破风箱,“检查一下他的伤……”
一双颤抖的手在他身上摸索,是张浩。“肋下伤口裂得更大了……背后好多口子,还在流血……凡哥他……他不会……”年轻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死不了!”老吴低声呵斥,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失血多了点,昏过去了。找东西,止血!快点!”
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王钊带着哭音道:“没……没多少干净布了……水也快没了……”
“用这个!”老吴似乎撕开了什么布料,“先压住伤口!把他身子侧过来,别压到背后!”
冰冷的触感贴在火辣辣的伤口上,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随即是更深的疼痛。陈凡的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能感觉到粗糙的布料紧紧勒住自己的身体,每一次缠绕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
“外面……那些家伙会不会找到这里?”王钊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压得极低,仿佛怕被洞外的什么东西听见。
“闭嘴!”老吴厉声制止,“想活命就安静点!这矿洞废弃很久了,岔路多,他们没那么容易找进来。但声音会传很远!”
矿洞?陈凡模糊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他们躲进了一个矿洞里。短暂的寂静中,只能听到三人粗重不均的喘息声,以及洞顶偶尔滴落的水珠敲击在岩石上的清脆声响。滴答,滴答,像是死亡倒计时。
“老吴……现在怎么办?”张浩的声音稍微稳定了一些,但依旧充满了茫然,“凡哥这样……我们……”
“等他醒。”老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东西,”他拍了拍那个一直紧抱着的金属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还有他脑子里的东西,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筹码。你们两个,轮流警戒洞口,听着动静。我看看能不能给他再处理一下伤口。”
“好。”张浩应了一声,脚步声轻轻挪向洞口方向。
王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细微的啜泣,然后也安静下来。
黑暗再次包裹了陈凡。但这一次,疼痛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无数细小的火焰在灼烧他的神经。冰冷的寒意从身下的岩石渗透进来,与伤口的灼热交织在一起,冰火两重天。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意识像退潮般难以挽留。
不能睡过去……他残存的意志在呐喊。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努力集中精神,对抗着沉重的眼皮和涣散的思维。他想起了那个死去的“灰鸦”队员,那双绝望而不甘的眼睛;想起了“暮色”这个密码;想起了卢迪,想起了翠谷哨站,想起了李莉和刘媛媛……还有前世十年的挣扎与最后的背叛。
这一世,他不能倒在这里!至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倒下!
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力量,从身体深处升起,支撑着他与昏迷抗争。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水……”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挤了出来。
这细微的动静在寂静的矿洞里却如同惊雷!
“凡哥!”张浩第一个扑过来,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老吴也立刻凑近,用手探了探陈凡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发烧了……但能醒过来就好!”他快速拧开所剩无几的水壶,小心翼翼地凑到陈凡嘴边,滴了几滴冰凉的水。
甘霖入喉,虽然只有几滴,却仿佛滋润了即将枯萎的生机。陈凡艰难地吞咽着,眼皮颤抖着,终于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前是模糊的光影,隐约能看到三张凑近的、写满焦虑和关切的脸。岩壁上的应急灯和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芒,勾勒出嶙峋的岩石轮廓。
“我们……在哪?”陈凡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意识明显在恢复。
“一个废弃的铁矿洞,离气象站大概两三里地。”老吴简短地回答,“你小子命大,从那么高摔下来,正好掉在一堆破烂帆布上,不然……”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蝰蛇’的人在外面搜了一阵,被我们引开了,暂时还没找到这个入口。”
陈凡尝试移动一下身体,立刻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疼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别动!”老吴按住他,“伤得很重,肋骨可能又裂了,背后都是皮外伤,但失血太多。必须静养。”
静养?在这随时可能被敌人发现的绝境里?陈凡心中苦笑。他看向老吴一直放在手边的金属箱子,箱子表面沾着泥土和已经发黑的血迹,但依旧冰冷而坚固。
“东西……还在?”
“在。”老吴拍了拍箱子,眼神复杂,“豁出命换来的,哪能丢了。”
陈凡微微点头,目光又扫过满脸担忧的张浩和脸色苍白的王钊。团队还在,核心的“钥匙”还在,这就还有希望。
“外面……情况怎么样?”他喘息着问。
“不乐观。”老吴脸色阴沉,“他们肯定在扩大搜索范围。这矿洞虽然岔路多,但也不是久留之地。一旦他们调来更多的人或者搜索犬……”
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陈凡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但他必须挣脱。他需要信息,需要判断,需要找出那条隐藏在绝境中的细微波动——那条生路。
“听着……”他再次开口,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开始下达指令,“老吴,你经验最丰富,想办法掩盖我们的入口痕迹,最好能制造点假象,误导他们……浩子,你找找洞里有没有其他出口,或者能藏身更深的缝隙……王钊,你照顾我,同时注意听着洞口动静……”
他的指令清晰而明确,仿佛重伤并未影响他的思维。这冷静的态度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慌乱中的张浩和王钊找到了主心骨,连老吴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绝境之中,这把深藏的血刃,即便折损,其锋芒与意志,仍是队伍存续的关键。他们需要时间,而时间,需要用智慧和勇气去争取。矿洞外的危险并未远离,而洞内的微弱生机,正随着陈凡意识的回归,开始悄然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