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还站在厂门口,手里那份文件夹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她没松手,指节发白。王秀莲和张婶一左一右站着,谁也没说话。
县食品站的人走近了,身后两个穿制服的质检员低头翻本子。带头那人抬头看了看厂牌,又扫了一眼林晚:“就是你报的案?说有人往你们厂泼脏油、放死老鼠?”
林晚点头:“我不报案。我是来交证据的。”
那人皱眉:“我们是来做抽检的,不是听故事的。”
林晚不动:“那您先看完这三样东西,再决定抽不抽检。”
她从文件夹夹层抽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军装,打开。袖口和前襟有大片干涸的血迹,边缘发黑。
“这是上个月十五号晚上,五个男人拿铁锹砸我厂门,我男人陆峥徒手夺械时留下的血衣。派出所笔录在案,警车来的照片我也存着。要是我们真用潲水油炸辣条,他们为啥要半夜带家伙来毁厂?”
那人脸色变了变,没接话。
林晚又拿出一个红本子,递过去:“这是我婆婆攒了八年的存折,一共八百七十六块六毛。开户日期是陆峥参军那年。这笔钱昨天全买了国营油厂的精炼油,进货单、粮油站签收单都在这儿。我们拿命护着厂子清白,不会拿孙子的彩礼钱去赚黑心钱。”
王秀莲往前一步:“这钱是我一分一分攒的,连针线盒底都翻过。我要是信我儿媳做亏心事,我能把这钱给她?我能让我孙子以后抬不起头?”
质检员接过存折,翻开看了两眼,递给同事。
林晚最后掏出那个密封袋,里面是墙根刮下来的暗褐色油渍:“这不是食用油。是我们用检测仪查出来的,苯并芘超标四十七倍,是工业废弃油脂。它出现在我们外墙根,不是生产带进去的,是有人故意泼的,想让我们吃官司。”
带队的皱眉:“你说是检测仪?哪来的?私人仪器不算数。”
张婶立刻开口:“我们有监控。那天晚上十一点十七分,有人翻墙进来,在墙角蹲了三分钟就跑。录像我们存着,随时能调。”
那人脸色沉下来:“你们这是想把责任推给别人?”
王秀莲嗓门一下子拔高:“谁推了?我们厂天天消毒,工人进出换鞋,车间地面一天拖三遍!倒是李记辣条作坊,我去买烟见过,地上老鼠窜,苍蝇满天飞!你们不去查他们,反倒来查我们?”
质检员没吭声,低头看那袋油渍。
林晚盯着他:“我们不怕查。但我们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他们泼油、放鼠、造谣,就是要逼死我们。今天你们要是只查我们不追源头,那明天他们还能泼第二次、第三次。”
空气静了几秒。
带队的终于接过油样袋,交给同事:“送市局化验。若属实,这就不只是食品安全问题了。”
林晚点头:“谢谢。”
质检员开始抽检辣条。他撕开一包,放进便携检测仪。屏幕闪了几下,数字跳动。
其他人全站着不动。
十分钟像过了半天。
仪器“滴”了一声。
质检员抬头,声音沉稳:“经现场检测,辣条各项指标均符合国家标准,未检出非法添加物。”
他又看了眼死鼠样本:“鼠体内检出常见灭鼠药成分,非生产环节带入。结合现有证据,初步判定为人为投放。”
林晚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了一下。她没笑,也没哭,只低声说:“谢谢国家,还我们一个公道。”
王秀莲伸手,颤巍巍接过检测单。她手指抖得厉害,眼睛死死盯住“合格”两个字,嘴唇哆嗦着,一句话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没掉下来。
张婶默默合上账本,长舒一口气。她抬头看向墙角那片被刮干净的地面,眼神冷了下来。
带队的收起本子,对身边人说:“这厂子……挺得住。”
阳光从云缝里透出来,照在“林晚食品厂”的招牌上。铁皮屋顶还湿着,反着光。
林晚把血衣重新叠好,放进文件夹。她的手很稳。
王秀莲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发抖:“晚啊……这报告……能贴出去不?”
林晚看着她,点头:“能。不但要贴,还要送到供销社、大队部、学校门口,一张不少。”
张婶掏出钥匙:“我现在就去印。”
王秀莲死死攥着检测单,像是攥着一块命根子。她抬头看林晚,嘴张了张,又闭上。
林晚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声。
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骑车冲进厂区,车还没停稳就喊:“晚妹子!李记作坊那边炸锅了!听说你这儿出检测报告了,他们正烧账本呢!”
林晚转身,目光直射村口。
王秀莲一把将检测单塞进怀里,迈步就要往外走:“走!咱也去看看热闹!”
张婶抄起账本跟上。
林晚站在原地没动。她低头看了看文件夹,又抬头看向远处。
她的手指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