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套上粗布袄子推门出去,院里已经有人影在忙活。王秀莲蹲在灶台边烧水,铁锅咕嘟冒泡,她往里头撒了一把姜片,又倒进红糖。
“妈,您咋起这么早?”林晚走过去。
王秀莲头也不抬:“你今儿要去见粮站的人,空肚子可不行。我熬了姜汤,带上路上喝。”
她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个旧帆布袋,塞进两个热窝头,又放进一碗用棉布包好的红糖姜汤。手背青筋凸起,动作却利索。
林晚没推辞。她知道,这是婆婆第一次主动给她备出门的吃食。
陆峥已经在门口等了,车把上挂着蒸笼箱。他看了眼王秀莲递过来的袋子,接过来说:“放前头,别洒了。”
三人一路无话走到村口。王秀莲突然开口:“晚啊,待会儿说话别慌,咱是正经做生意,不怕人问。”
林晚点头:“我知道。”
到了祠堂外,粮站来了两个干部,穿着蓝制服,拎着公文包。他们翻了翻林晚递上的样品,皱眉说:“你们这小门小户的,能保证每月供货?万一断了货,影响我们收粮点的供应,谁担得起?”
林晚打开记账本:“上个月豆奶粉卖了一百二十三包,山楂饼四百七十块,复购的有六成。我在北屯、张庄都设了代销点,这是他们的收据。”
她一样样摆出来,字迹工整,数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干部还是摇头:“农村妇女搞这些,不务正业。再说,这豆奶粉真能保存这么久?不会掺假吧?”
王秀莲一直站在后头听着,这时猛地往前一步:“我儿媳做的点心,连镇卫生所的大夫都尝过,说营养干净!她五更天就起来和面,半夜还在缝包装袋,图啥?图给村里人挣个活泛钱!你们要是不信,现在就拆一包试试!”
那干部愣住,看看王秀莲,又看看林晚。
林晚从包里取出一包豆奶粉,撕开倒进碗里,冲上热水,递给对方:“您尝尝,要是不满意,今天样品全拿走,我不收钱。”
那人迟疑了一下,喝了一口,眉头松了:“……味道还行。”
另一个赶紧接话:“这样吧,先签三个月试供合同,每个月要交两百斤杂粮点心,豆奶粉一百包起步,能做到吗?”
林晚点头:“能。”
“那签字吧。”
林晚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下名字。手稳,字也稳。
回村路上,陆峥推车走在前头。王秀莲默默接过林晚肩上的布袋,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肩上。
快到家门口时,陆梅从岔路绕出来,看见王秀莲替林晚扛东西,脸色一下子变了。
“哟,妈现在倒成了人家佣人啦?天天给人看摊做饭,连饭都不回来吃,真是好大一个掌柜的!”
王秀莲没停下,脚步反而更快。
陆梅追上来:“妈!我说话你听见没?她是你儿媳妇,不是你亲闺女!你现在帮她赚了钱,将来分家还不把你甩一边?”
王秀莲猛地转身,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地上:“我帮的是我家日子!她是陆家的媳妇,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弟弟娶了她,是咱们家的福气。你要不服,你自己起五更睡半夜去挣一份活钱来?”
陆梅被噎得脸通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王秀莲不再理她,继续往前走。
回到家,她把布袋放下,撸起袖子:“以后你去谈事、进货,摊子我守着。账本也给我,我认得数,算得清。”
林晚一愣:“妈,您不用……”
“我用得着!”王秀莲打断她,“你一个人干,累垮了谁心疼?我是你婆母,也是这个家的人。你敢说我不配管账?”
林晚看着她,忽然笑了:“我不敢。那从明儿起,账本交给您,我只管做货。”
“这才对。”王秀莲从抽屉里翻出个小本子,“你列个进货单,我记下来,赶集时好买。”
第二天清晨,林晚还没起床,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她披衣走到门后,看见王秀莲正站在竹篮边,手里拿着一罐铁皮饼干,对张婶说:“这种贵些,但耐放,学生娃最爱买。晚子说了,一罐赚五分,薄利多销。”
张婶点头:“那你帮我留两罐,明天带去学校门口试试。”
“行,记你名下。”王秀莲翻开小本子,一笔一划写上,“张婶,三月十四,铁皮饼干两罐,预付一半。”
林晚没出声,退回屋里。她坐在炕沿,低头整理布包,手指有点抖。
过了会儿,她重新出门,直接去了灶房。
王秀莲正在和面,抬头问:“料都齐了?”
“齐了。”林晚把新到的麦乳精拿出来,“今天加一点在豆奶包里,试试新口味。”
“中。”王秀莲把手擦干,“蒸笼我烫好了,你调馅,我来包。”
两人配合得很顺。一个调,一个包,节奏不快,但没停过。
中午收摊回来,林晚发现账本上多了几行字,全是王秀莲记的:某日卖了多少,收了多少钱,哪位客人订了明日货,哪位欠两毛没给,都标得清清楚楚。
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行新写的:【明日进糯米粉三十斤,豆奶粉二百小包,铁皮罐二十个。】
底下还画了个勾。
傍晚,林晚收拾摊位准备回家。她手里攥着今天的账本,纸角有点发皱。太阳落了,风有点凉,但她脸上带着笑。
灶房灯亮着,王秀莲坐在小凳上缝补布袋,嘴里念叨:“明天得进点新饼干,孩子们吵着要吃奶油味的。”
林晚走进院子,把扁担靠墙放好。
她站在院中,看着那盏昏黄的灯,听着里面传来的絮叨声,心里踏实得不像话。
这个家,终于不是她一个人在撑了。
第二天一早,林晚刚打开蒸笼盖,就有个男人挤进来问:“你们这豆奶粉,真能冲出奶香味?不会是糖粉糊弄人吧?”
王秀莲正在收钱,一听这话立马抬头:“你这是怀疑我们造假?”
“我没说造假,就是问问。”
王秀莲二话不说,拆开一包豆奶粉,倒进碗里冲上热水,端到那人面前:“你喝!要是没奶香,这摊我当场砸了!要是有了,你当着大伙儿道个歉!”
那人没想到她这么硬气,愣了一下,接过碗喝了一口。
他眼睛一亮:“哎,还真有股奶味!”
王秀莲冷哼:“我儿媳做的东西,从不骗人。每包上都写着成分和保质期,你识字就自己看。不放心?我这儿还有说明书,一字一句念给你听!”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
那人尴尬地挠头:“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王秀莲把说明书塞回口袋:“下次问话先动脑子,别一张嘴就泼脏水。”
林晚在一旁看着,没插话。她只是悄悄把新印的说明书又多摆了几份在显眼处。
下午,她联系完代销点回来,老远就看见自家摊前围了一圈人。
走近一看,竟是王秀莲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块油纸,教几个媳妇折包装:“折这里,压紧,再拧两圈,就不会漏。你们要是学会了,晚子还能给你们算工钱。”
几个女人边学边笑:“嫂子教得比闺女还耐心。”
林晚走过去,接过一张油纸跟着折。
王秀莲抬头看她,眼角有笑纹:“回来了?正好,教她们认货,省得我老念叨。”
林晚点头:“好,我来。”
两人并排坐着,一个讲,一个示范,声音不高,却清楚。
太阳偏西,人群散去。林晚开始收摊,王秀莲把最后一枚铜板放进布袋,系紧口。
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明天早点来,我把新到的山楂饼先蒸上。”
林晚应了一声。
她抱着蒸笼往回走,听见身后王秀莲的脚步声紧紧跟着。
院门关上时,灶房的灯又一次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