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还在吹,遮阳布哗啦响。林晚蹲在地上抠轮子上的泥,手指发凉。陆峥也蹲着,手里拧螺丝,动作稳,没说话。
扁担靠在墙边,布套挂在车把上,写着“林记巡摊”四个字,歪但清楚。
陆峥直起身,拍了下手上的灰。他看了眼那布套,又看向远处黑沉沉的村道,低声道:“现在连二赖子都能守摊,咱们这生意,不该还挤在这风口里。”
林晚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我琢磨好几天了。”陆峥声音不高,“村西那个老粮仓,空了好几年,风吹雨打的,大队也不管。咱要是能包下来,做仓库,也能改门面。”
林晚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
“公家的东西,能包给个人?”她问。
“咋不能?”陆峥说,“去年豆腐坊不就是个体户包的?上面还贴了告示,说要搞活经济,鼓励多种经营。咱这算正经生意,有进项,有销路,又有帮工,凭啥不行?”
林晚没接话,在推车前慢慢走了一圈,手指划过木板边缘。货箱满了大半,辣条、果冻、话梅糖,都是从空间拿出来的,量一天比一天大。
“露天摆摊,下雨天不敢出,太阳毒了货要坏。”陆峥接着说,“前两天汽水糖化了两瓶,跳跳糖受潮结块,都得自己认。要是有个屋子,恒温防潮,损耗能少一半。”
林晚点头:“货存得住,还能多囤些新品。”
“不止这个。”陆峥往前一步,“有了固定地方,顾客知道去哪儿找你,不用天天推车跑集市。供销社外头人多,可管理严,南街杂,可咱们要是有自己的摊位,谁也抢不走。”
林晚看向南街口。路灯亮着,照着空荡的路面。今天收工早,二赖子骑车走了,张婶也回了家,冰棍大嫂收摊时还问她明天有没有新口味。
她想起早上那一幕:五十包辣条不到一个时辰卖光,有人站在摊前等补货。
“你是说,把摊子扎下来?”她问。
“对。”陆峥看着她,“不光是摆摊。仓库腾出来,能分拣、打包、存原料。你那些新东西,果冻粉、汽水糖浆,放家里不方便,放推车更不行。要是有个地儿,还能招人手,扩大生产。”
林晚心里算了笔账。现在的模式,靠她一个人撑着,陆峥帮忙搬货,婆婆管钱,二赖子送货,张婶介绍分销,已经到了瓶颈。
再往上走,必须换地方。
“政策真允许?”她还是不放心。
“我去打听过了。”陆峥说,“大队去年批过三户,磨坊、豆腐坊、裁缝铺,都是个人承包,签了合同,交租金。咱这比他们规模大,利税多,更有理由批下来。”
林晚沉默了一会儿。
她低头看钱匣。今天入账三十七块六毛,净赚二十一块。一个月下来小七百,比城里工人挣得多。可风险也大,风吹日晒不说,仿货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狠。
要是有个屋,能立招牌,能搞试吃,能放样品柜,还能开个小窗口零售,不比推车强?
“租金多少?”她问。
“不知道。”陆峥实话实说,“得去问,但肯定比租民房便宜。那是集体资产,荒着也是荒着,咱给钱,还搞生产,大队没理由拦着。”
林晚走到推车后,打开暗格,把钱匣放进去锁好。钥匙塞进裤兜。
“你啥时候想的这事?”她问。
“前两天。”陆峥说,“看你半夜起来清点货,手都冻裂了。又见你为一包跳跳糖受潮心疼半天。我就想,不能一直这么熬下去。”
林晚没说话。
她记得刚结婚那会儿,陆峥整天闷着,吃饭不说话,干活不出声。后来她搞摊子,他默默搬货、守夜、修车。退伍津贴拿出来入股,连个字据都不想签。
现在他主动提扩张,提规划,提未来。
“你不怕赔?”她问。
“怕。”陆峥点头,“可更怕你累倒。这生意是你起的头,我不能光看着。咱俩是一家人,该一起扛。”
林晚心头一热。
她抬头看他,路灯下,男人的脸棱角分明,眼神沉稳。
“要是批不下来呢?”她问。
“那就接着推车。”陆峥说,“可总得试试。不试,永远是个流动摊。试了,哪怕不成,也知道卡在哪儿,下次绕过去。”
林晚深吸一口气。
冷风吹在脸上,但她觉得心里暖。
她弯腰把最后一块遮阳布拉好,顺手把扁担摆正。
“你说得对。”她说,“咱们不能一辈子推着车跑集市。”
陆峥点头,没笑,但眼角松了。
两人并肩站着,没走。
煤油灯还在亮,火苗晃了一下。
“哪些货最怕潮?”林晚问。
“果冻粉、跳跳糖、话梅干。”陆峥答,“还有汽水糖浆,温度高了会发酵。”
“得隔墙放,不能挨地。”林晚说,“还得有货架,分类摆。”
“木架就行。”陆峥说,“我能做。仓库要是够大,还能划出一块做包装区。”
“人工呢?”林晚问,“现在人手紧,要是扩了,得再招。”
“先找可靠的人。”陆峥说,“张婶女儿会写字,能记账。二赖子送货稳当,让他带人。你娘家人……”
“不行。”林晚打断,“我家那边指望不上。姑姐欠钱不还,爹妈偏心,去了反添乱。”
陆峥嗯了一声:“那就从村里找,嘴严、手脚干净的。”
林晚点头:“还得定规矩,偷一罚十,写进工钱条里。”
“应该的。”陆峥说,“正经干活的人也乐意。”
林晚低头看本子,翻开新的一页,写下“仓库计划”四个字。
笔尖顿了顿。
“初期要多少钱?”她问。
“不算租金,改造加备货,至少八十块。”陆峥说,“灯、窗、门、锁、货架、防潮层,都得弄。你空间里的货可以压成本,可外面采购的原料得现付。”
林晚算了一下。手头现钱六十块,退伍津贴三十块还没动,婆婆攒了十五块准备过年,加起来一百零五。
够启动,但没余地。
“得保证头三个月不断流。”她说,“万一卡在审批上,摊子不能停。”
“南街继续摆。”陆峥说,“双线走。这边正常营业,那边筹备。等仓库弄好,直接搬过去。”
林晚点头:“先调研,再提申请。不能莽撞。”
“我明早去粮仓看看。”陆峥说,“拍个照,量下面积,回来画个草图。”
“别单独去。”林晚说,“叫上二赖子,多个见证。”
“行。”陆峥答应,“你也别一个人来南街,天黑了让二赖子送你到巷口。”
“我知道。”林晚说,“咱们现在不是单打独斗了。”
陆峥伸手,把推车把手扶正。
两人站着,都没动。
灯火映在地上,影子拉得很长。
“你说,大队会不会嫌咱年轻,不信咱能干成?”林晚忽然问。
“那就让他们看。”陆峥说,“咱把账本拿去,把销货单拿去,把顾客名单拿去。谁见过一天卖五十包辣条的流动摊?谁见过三天招三个分销的个体户?”
林晚嘴角动了动。
“要是真成了,挂啥招牌?”她轻声问。
“就挂‘林记’。”陆峥说,“你是老板。”
林晚没说话,低头看鞋尖前的一小滩水。
她抬起脚,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