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轻轻敲门，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粗陶大碗里盛着汤汁浓郁的羊汤，上面漂着油花和几片翠绿的野葱。还有一碟烤得焦香、滋滋冒油的羊肋排，配着一小碗辛辣解腻的腌野韭。
主食是两碗堆得高高的白米饭。
最显眼的，是一小坛泥封的土酒和两只粗陶酒碗。
“大人特意交代了，两位先生从南边来，让厨房蒸了米饭，请慢用。”仆妇恭敬地放下食盘，弯腰退下。
浓郁的肉香瞬间充满了小小的厢房。
要知道，这年头，普通人家一天只吃早晚两顿饭。
这时候正是中午，董卓不仅送来这么丰盛的饭菜，还贴心换了南方习惯的主食——这份用心，可见他对眼前两人的重视已经非同一般了。
“元化兄，试试这西北的土酿？”黄昭拍开酒坛泥封，一股清冽中带着淡淡谷物发酵甜香的味道飘出来。
他给两人碗里各倒了一些。
酒液是浅琥珀色，有点浑浊，正是西北乡下常见的自酿青稞酒。
华哥儿端起酒碗，先凑近鼻子闻了闻，又小小喝了一口，让酒在舌尖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咽下。他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嗯，酒味正，虽然有点粗，但胜在天然，回味有股青稞特有的甘甜。驱寒暖身确实不错。”
他喝了一口，又配上一块烤得焦脆的羊肉，细细咀嚼。
“羊肉选得不错，火候也到位，这肉里加了点当归和沙姜，既能去膻味，又加了温补的效果。”他又拿起一块烤肋排，油脂丰富，焦香扑鼻，咬下去外酥里嫩，满嘴香。
黄昭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得脱骨的羊肉。肉质软糯，入口即化，带着凉州特有的醇厚风味。
两人埋头享用这顿充满凉州风味的丰盛午餐。
火娃也分到了几小块不带骨头的羊肉，蹲在桌角吃得津津有味，发出满足的“吱吱”声。
子时到了，夜色像墨一样黑。
黄昭再次来到老槐树下，只见百步之内已经围起一圈新扎的栅栏，把这片阴森的地方和村子隔开。
他轻轻打开栅门，走进去。
槐树巨大的阴影下，一张香案静静摆着。
案上点着两根香烛，中间香炉里三炷线香烟气袅袅，还备有一袋糯米、一叠五帝钱纸钱和一罐无根水，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董越等人拿着火把，远远地站在栅栏外面看，没人敢上前一步，火光照射下，大家脸上带着敬畏和紧张。
黄昭拿起一叠纸钱朝董越招了招手。
少年这才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近：“黄小哥，有什么吩咐？”
黄昭把纸钱递给他，“拿着这些，顺着这条路走，边走边撒，一直撒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撒完就回来。”
“明白！”董越接过纸钱，沉声答应，随即转身走上小路。
他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纸钱往夜风中抛撒，黄色的纸片像纷飞的冥蝶，在火把摇曳的光影中簌簌飘落，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看着董越的身影渐渐走远，黄昭转身捧起装着无根水的陶罐，慢慢走到那盘结的槐树主干前。
他凝神静气，捧起清澈的水，仔细地、庄重地洒向那四尊深深嵌在树皮里、还在微微发着玄光的镇魂石像上。
水珠沿着石像古朴的纹路滑落，好像在洗刷无形的灰尘。
做完这些，他回到香案前，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香火和夜露气息的微凉空气。
回头望去，只见董越已经小跑着回到人群里，正抓着火把的木柄，远远地朝他用力挥手。
黄昭并起手指立在香案前，衣角无风自动。
火光跳跃间，他声音像金玉碰撞： “玄冥涤怨，地脉通幽，四兽归！”
话音刚落，嵌在树干里的四尊石像应声剧烈颤抖！
玄光爆发，石像挣脱盘枝的束缚，带着簌簌木屑倒飞回来。
“咚”地一声齐齐落到黄昭面前的香案上，震得烛火疯狂摇晃，香灰飞扬。
刹那间异变突然发生！
槐树荫深处积压百年的浓稠黑气像沸油泼雪，轰然暴涨！
凄厉的呜咽变成实质音浪冲击耳膜，几团扭曲的阴影从树冠轰然掉下来，砸得地面阴霜蔓延。
而其中最狞恶的一团黑雾，竟然凝成持斧巨汉的凶相——眼睛红得像滴血，裂到耳根的大嘴发出刮骨般的嘶吼，带着腥风直扑黄昭！
黄昭手指诀印急变，厉声再喝“幽冥开泉路，玄光涤尘埃，三途五苦尽，离苦得生天！”
清叱如雷声荡开，其他迷茫阴影突然定住，变成模糊人形飘向铺满纸钱的小路。
只有那凶灵巨汉竟然硬抗咒力，斧头撕裂空气已经逼到面前！
黄昭翻手腕急忙抄起案上糯米，扬手一洒——
“嗤啦！”
莹白米粒穿透鬼身体，竟然烧出千百火花！青烟暴起间凶灵凄惨嚎叫着倒退，魂体出现蛛网般的焦黑裂痕。
黄昭踏前一步，眼中神光如剑，“孽障！黄泉路开，岂能让你赖着不走——快滚！”
最后两个字带着煌煌正气，像重锤砸下。
凶灵怨毒的红眼睛终于露出惊慌，踉跄转身，融入那飘向小路的糊涂魂影队伍中。
眼看最凶的家伙也被吓唬住了，黄昭紧绷如弓弦的神经终于微微放松。
他闭上眼睛，双手结往生印，将记忆中爷爷苍老而严肃的声音，和此时此景重叠，朗声念起那古老悠远的往生法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往生！敕救等众，急急往生！”
咒语抚过荒野，幽影幢幢，沿着纸钱铺成的冥途远去。
走到十字路口时，所有痕迹像被无形大嘴吞掉，只剩几点磷火在风中闪了一下，彻底消失不见。
“哗——！”
栅栏外的人群像被扔进巨石的湖面，一下子沸腾了！
“老天爷开眼呐！真…真送走了！” 一位胡子头发都白了的老人颤巍巍拄着拐杖，浑浊老眼瞪得滚圆。
“那鬼哭狼嚎的声儿…还有那拿斧头的凶煞！黄先生他…他硬是用米粒给打退了？！” 一个壮实的汉子狠狠搓了把脸，好像刚从噩梦里醒过来。
“乖乖！这手段…这真是神仙手段。” 旁边的妇人喃喃自语，看向栅栏里那道清瘦身影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几个半大少年更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攥紧了拳头，眼里燃烧着对那玄奥力量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