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阳城稍作休整半日,补充了些许旅途所需的干粮、饮水和马匹草料后,凌风(凌云)一行人便再次启程,沿着汾水河谷一路南下,继而东转,准备穿越巍峨险峻的太行山陉。
一路上,原本在塞北时还颇为开朗的甄姜(姜氏)明显变得沉默了许多,她时常倚在马车窗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渐渐熟悉的冀州景物出神。
越是接近家乡中山毋极,她那双纤纤玉手越是无意识地反复绞着衣角,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近乡情怯的忐忑与不安,混合着对未来的期盼与一丝惶恐。
她与凌云之间的事情,虽已提前派人送信回家禀明,但终究未曾当着父亲的面陈情,心中难免志忑,不知父亲会作何反应。
历经约莫半个月的风尘仆仆,鞍马劳顿,队伍终于进入了冀州中山国地界。这一日午后,绕过一片低矮的、植被开始泛绿的丘陵,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规模宏大、气派不凡、宛如独立城郭的庄园出现在众人眼前。
但见高墙环绕,墙内亭台楼阁的飞檐斗拱隐约可见,庄园外围良田阡陌纵横,沟渠井然,往来仆役各司其职,秩序井然,处处显露出大族气象。这里正是北方巨贾——甄家的根基所在,毋极甄家庄园。
几乎就在这支小小队伍抵达庄园那气派恢弘的大门前的同一时刻,沉重的庄门伴随着“吱呀”声缓缓向内打开,一位身着深色锦袍、面容儒雅温和却带着几分长期劳心劳力所致的病容与憔悴的中年男子,在一众衣着体面的管事、仆从的簇拥下,快步迎出。
他目光急切而担忧地在队伍中搜寻,最终精准地定格在正从马车车厢中探出身形、同样望过来的甄姜身上。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如释重负的狂喜与难以掩饰的心疼。
“父亲!”甄姜看到那阔别已久、思念牵挂的熟悉身影,再也抑制不住翻涌的情绪,提起裙摆快步上前,来到甄逸面前,眼眶瞬间就红了,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归港,盈盈拜倒,声音带着哽咽,“不孝女姜儿,回来了!让父亲担忧了!”
此人正是甄家当代家主,甄逸。他连忙抢上几步,亲手扶起跪地的女儿,双臂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仔细地、贪婪地端详着女儿的面容,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安好无损,眼中既有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也有深深的心疼与后怕。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姜儿,我儿,你在外受苦了!塞北苦寒之地,又……又遭逢匪人劫持,生死未卜,为父……为父真是日夜悬心,寝食难安啊!”
他声音微微哽咽,说到动情处,不禁老眼泛红,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脊,安抚着。这父女重逢、一家人劫后团聚的感人场面,让周围一些老仆也忍不住暗自抹泪,令人动容。
待父女二人情绪稍近平复,甄逸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始终静立等候、气度沉静的凌风(凌云)一行人。
甄姜连忙用袖角拭去脸颊的泪痕,稍稍平复呼吸,低声向父亲介绍道:“父亲,这位便是女儿在信中提到过的,朔方凌……凌风凌先生,便是他于临戎城中及时将女儿从危难中救出,其后更是一路悉心护送,直至家门。”她刻意隐去了凌云真实的边地将领身份和官职,只以“凌先生”相称。
甄逸闻言,神色立刻变得无比郑重,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凌云便是深深一揖,几乎及地,语气无比诚恳,充满了感激:“原来是凌先生!先生大恩,于水火之中救得小女性命,保全我甄家明珠,此恩此德,甄逸铭感五内,没齿难忘!请受甄逸一拜!”
凌云侧身避开这郑重的大礼,拱手谦逊还礼,态度不卑不亢:“甄公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份所应当之事。况且……”他说话间,自然地看了一眼身旁脸颊微红、垂眸不语的甄姜,语气转为温和,“跋涉途中,能与姜儿相识相伴,见证其坚韧与聪慧,亦是凌某此生之幸。”
甄逸是何等精明人物,纵横商海、阅人无数,此刻见女儿看向这年轻人时那难以掩饰的情意与依赖,再看凌云气度从容,谈吐不凡,眉宇间自有英气,绝非寻常商贾或士子,心中对这二人的关系已然明了七八分。
他心中虽仍有疑虑待解,但感激之情是真,当下也不点破,只是连忙将众人热情地迎入庄内,同时高声吩咐下去,立刻摆下丰盛宴席,为远道而来的恩人与归家的女儿接风洗尘。
宴席之上,虽气氛融洽,宾主尽欢,但众人都知尚有要事未言。宴席过后,甄逸便以请教塞北风物为名,将凌云单独请至自己那间陈设雅致、藏书丰富的书房进行密谈,甄姜因是当事人,亦被允许陪同在侧。
待心腹仆役屏退左右,并将书房门仔细关好后,室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烛火摇曳,映照着各怀心事的脸庞。
凌云深知时机已到,不再迂回,他站起身,对着端坐于主位的甄逸郑重一礼,开门见山,声音清晰而坚定:“甄公,今日晚辈冒昧,有一事相求,望甄公成全。晚辈与姜儿相识于危难,相伴于旅途,彼此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早已认定对方是此生良伴。我们愿结为连理,携手此生,互不负之。特此,晚辈正式向甄公提亲,恳请甄公允准,将姜儿许配于我。”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凌云如此正式而直接地提亲,甄逸心中还是不免一震。
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目光如炬地看向凌云,神色严肃,问出了一个父亲和家主都必须考虑的问题:“凌先生气度非凡,目光如炬,绝非池中之物,小女能得先生如此青睐与倾心,是她的福气。只是……老夫冒昧一问,先生既欲娶我甄家之女,将以何为聘?又何以保障姜儿未来之安稳与尊荣?”
他并非看重世俗财货,身为巨贾,甄家不缺金银,但他需要衡量眼前这个来历神秘、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实力以及最重要的诚意,来担当起女儿的一生幸福与未来。
凌云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神色不变,从容自若,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比之前在晋阳当铺出示的那只锦盒更为精致、体积也稍大的紫檀木盒。他当众轻轻打开盒盖上的玉扣,将盒盖掀开。
刹那间,书房内仿佛陡然亮堂了几分!紫檀木盒内衬着墨黑色的丝绒,在这深邃的底色之上,静静躺着三件流光溢彩的琉璃器。
一只器型优美、杯壁极薄、通体玲珑剔透、毫无杂色与气泡的琉璃杯;一枚直径约莫三寸、内部仿佛有天然流云浮动、呈现出罕见淡紫光泽的琉璃壁;还有一颗比寻常龙眼略大、浑圆无瑕、纯净得如同一滴凝固的清水、光华内蕴而不刺眼的琉璃珠。
三件宝物在书房摇曳的烛光映照下,交相辉映,折射出梦幻般迷离而璀璨的光泽,其纯净度之高、工艺之精湛、品相之完美,远远超越了当今世上所能见到的任何西域传入或本土烧制的琉璃制品!它们不像是人工造物,更像是凝聚了天地灵气的精华。
甄逸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猛地从紫檀木太师椅上站起,身体因极度的震惊与激动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一双见惯奇珍异宝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死死地盯住那三件琉璃器,仿佛看到了什么只应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物仙品。
“这……这……这怎么可能?!”他几乎是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和断续,“世间……世间竟有如此琉璃?!纯净无瑕,宛如天成!这光泽,这质地……凌先生,这……这究竟是从何而来?!是西域新到的珍品?还是……”
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连话语都变得不连贯起来。作为商业巨擘,他太清楚这等品质、这等规模的琉璃器意味着什么——那是足以让洛阳皇城里的天子、权倾朝野的公侯、富甲天下的商贾都为之疯狂的绝世奇珍!其价值,根本无法用寻常的金银珠宝来衡量,堪称无价之宝!
凌云不疾不徐地合上锦盒,将那令人心眩神迷的光彩重新掩藏,他平静地看着震惊失态、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的甄逸,缓缓说道,语气沉稳而有力。
“此物从何而来,牵涉甚广,请恕晚辈暂不能明言。但晚辈可以在此承诺,若甄公应下婚事,允我将姜儿带走。那么,日后此类琉璃,在大汉十三州境内的所有销售之权,除我朔方本地之外,可尽数、独家交由甄家代理经营。此独家代理之权,便是我凌云,今日迎娶姜儿的聘礼!”
销售代理权!
这个完全超越时代认知的商业概念,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惊雷,在甄逸那精于计算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巨大含金量!
他不是在接收几件价值连城的死物作为聘礼,而是在接收一条源源不绝、稳定产出、且几乎垄断的、足以让甄家财富在现有基础上暴增数倍、乃至数十倍,真正实现富可敌国的黄金财路!
这比直接送上十万两、百万两黄金,其潜在价值和长远利益,何止高出百倍、千倍!这是将一个下金蛋的母鸡,亲手送到了甄家面前!
甄逸死死地盯着凌云那双深邃而坦诚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欺骗、夸张或虚妄,但他只看到了无比的坦诚、强大的自信以及对甄姜毫不掩饰的珍视。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压下心中如同惊涛骇浪般的震撼与狂喜,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急促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陷入了极其激烈、迅速的思想斗争。
一边是女儿的幸福与一个充满不确定但潜力无限的未来,一边是甄家可能获得的、前所未有的巨大发展机遇。
最终,商业世家那深入骨髓的敏锐嗅觉、对巨大利益的精准判断,结合对女儿未来幸福的考量(他看得出凌云非寻常人,且女儿对其情根深种),占据了绝对上风。
他看向一旁同样紧张得手心冒汗、屏息等待最终结果的甄姜,又看向始终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凌云。
猛地一拍大腿,斩钉截铁,声音洪亮地宣告:“好!凌先生以诚相待,以如此重宝、如此前程为聘,心意之诚,谋划之远,老夫已然明了!老夫若再不应允,岂非成了不识抬举、目光短浅之辈!姜儿能得你为婿,是她的造化,亦是我甄家之幸!这门亲事,老夫答应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色转为严肃而谨慎:“不过,凌先生身份特殊,想必不欲张扬。此事确不宜大张旗鼓。依老夫之见,三日后,便在庄内举行仪式,只邀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至亲长辈见证,一切从简,务必保密,先生以为如何?”
凌云再次拱手,语气恭敬:“岳父大人考虑周详,小婿没有异议,全凭岳父大人安排。”
一直紧张旁听的甄姜,见父亲终于点头应允,悬在喉头的心终于稳稳落下,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幸福感瞬间充盈心间,脸上不自觉地绽放出如同雨后初荷般幸福而娇羞的笑容,目光盈盈地望向凌云,一切尽在不言中。
潜龙之行,冀州第一站,不仅顺利抵达,更以一份超越时代的“聘礼”和前所未有的商业合作模式,赢得了北方巨贾的彻底认可与紧密联姻,为其未来的宏图大业,悄然织就了一张至关重要、潜力无穷的经济与人脉网络。
三日后的甄府,一场看似简单朴素,却注定意义非凡的婚礼,即将在这片富庶的土地上悄然举行,成为一段传奇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