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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技术档案科所在的老旧办公楼,苏晨站在了刺眼的阳光下。他回头看了一眼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窗户的玻璃上,映照出他自己平静无波的脸。
刚才在办公室里,那位老同志最后那句看似“忠告”的话,像一根冰冷的探针,试图刺探他的反应。但苏晨没有给他任何可供解读的情绪反馈。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执着与不甘。任何过激的反应,都会被对方解读为“心虚”或“另有目的”,从而拉响更高层级的警报。
他要做的,不是去硬闯那扇用“规矩”焊死的铁门,而是要找一个手持钥匙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他把门打开。
回到市府办,苏晨没有回自己的工位,而是径直走向了副秘书长王振华的办公室。
路过科长赵林的办公室时,赵林正隔着玻璃门对他点头微笑,那眼神里满是“孺子可教”的欣慰。苏晨也报以一个谦逊的笑容,脚步却未停。
王振华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苏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又故意将袖口上沾染的灰尘弄得更显眼一些,这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王振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苏晨推门而入,一股混杂着高级木料、茶叶清香和文件油墨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办公室宽敞明亮,红木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桌角摆着一座小小的五星红旗,身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精装书籍和文件汇编。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上书四个大字——“高瞻远瞩”,笔力雄健,气势逼人。
整个办公室的气场,与技术档案科那间暮气沉沉的小屋,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振华正低头批阅文件,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苏晨,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不喜欢下属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小苏?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晨没有立刻说话,他先是恭敬地站定,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种混合着“努力工作”与“遭遇挫折”的复杂表情,像是刚刚从一线战场上下来,带着一身硝烟,既疲惫又有些委屈。
“王副秘书长,对不起,打扰您工作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说了太多话,也像是吸了太多灰尘,“关于那个违建项目的后续处理,我这边……遇到了一点小困难。”
“哦?”王振华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腹部,摆出了一副倾听的姿态。
他把这个案子交给苏晨,既是考验,也是一种姿态。他倒想听听,这个他亲点的“青年骨干”,会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小困难”。
苏晨向前走了一步,与办公桌保持着一个既显尊重又不失亲近的距离。
“是这样的。”他开始汇报,语气诚恳,条理清晰,“我查阅了开发商当年的报建材料,发现他们在土地性质和规划用途上,打了好几个擦边球。为了在后续的谈判中彻底占据主动,我想找到更有力的证据,证明他们的行为从一开始就违背了当年的城市总体规划。”
王振华点了点头,这个思路很对。对付那些老奸巨猾的开发商,就得从根上找问题,让他们无话可说。
“所以,”苏晨话锋一转,脸上的为难之色更浓了,“我想去调阅一下一九八九年前后,与项目地块相关的城市地下管网和人防工程的原始图纸。只有把这些图纸和开发商的图纸放在一起比对,才能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这是正事,直接去查就行了,这有什么困难的?”王振华有些不耐烦。
“我去了。”苏晨苦笑了一下,抬起手,让王振华能清楚地看到他袖口上的灰迹,“在技术档案科泡了一上午,把能翻的都翻了,但最关键的保密图纸,他们不让看。”
“不让看?”王振华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最反感的就是自己分管的工作,推行下去时遇到阻力。
“嗯。”苏晨点头,语气显得十分“客观”和“无奈”,“档案科的老师傅非常负责,说那是他们单位的铁律。调阅涉及人防工程的保密图纸,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缺一不可。第一,需要当年项目主管单位,也就是市建委主要领导的签字。第二,需要项目总工程师的本人签字同意。”
他说完,便垂下头,露出一副“我已经尽力了,但实在没办法”的表情。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王振华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苏晨的系统视野里,能清晰地看到,王振华头顶那原本平稳流转的金色“权势”气运,开始出现一丝丝躁动的涟漪。
两个条件。
三十年前的建委领导?三十年前的总工程师?
这不就是用一句死规定,把市府办的人活活顶了回来吗?
王振华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件事,表面上看是苏晨办事遇到了困难,但往深里想,就是一个小小的技术档案科,用一套不知哪个年代的“老黄历”,把他这个副秘书长亲自交办的差事给卡住了。
这传出去,他王振华的面子往哪儿搁?他手下的兵,连个档案室的门都进不去?
“胡闹!”王振华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简直是官僚主义!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一个死规定,工作就不干了?违建项目的问题就不解决了?”
苏晨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肩膀一缩,低着头,不敢说话,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鱼儿,上钩了。
【叮!检测到王振华“职权”气运被激活,产生强烈的“破障”意图!】
“把你们科长叫来!”王振华余怒未消。
“王副秘书长,这事不怪我们赵科长。”苏晨赶紧“辩解”,声音里带着急切,“赵科长已经给我开了介绍信,市府办的大印我也去盖了。实在是……档案科那边的规定太死了,那位老师傅也是照章办事,我们也没办法。”
他越是这么“体谅”对方,王振华心里的火就越大。
“照章办事?我看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王振华冷哼一声,他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不懂变通、不识大体的老油条。
他不再废话,直接抓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喂,我是王振华。”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而威严,与刚才和苏晨说话时判若两人,“你们城建局的档案科是怎么回事?市府办办案,需要调阅一份三十年前的图纸,你们拿一套老规矩出来搪塞?谁给你们的权力?”
电话那头似乎在解释什么。
王振华根本不听,直接打断:“我不管你什么规定,什么保密条例!现在是市府办要用,天大的事也得让路!我给你十分钟,你亲自去档案科,把门给我打开!让我的同志进去查!立刻,马上!出了任何问题,我王振华一力承担!”
说完,他“啪”的一声,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整个办公室里,都回荡着他那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晨看到,随着王振华这通电话,技术档案科方向那股盘根错节的灰色【推诿咒缚】,像是被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切入,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王振华挂了电话,胸中的怒气似乎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情绪平复了许多。
他抬眼看向还站在那里,一脸“震惊”和“崇拜”的苏晨,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提点和炫耀。
“小苏啊,你记住。”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在体制内工作,不能死脑筋。有时候,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规矩本身,而在于,由谁,在什么位置上,去讲这个规矩。”
苏晨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茅塞顿开”的神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里充满了对领导高瞻远瞩的敬佩。
“谢谢王副秘书长!我明白了!还是您有办法,您一出马,什么牛鬼蛇神都得让路!”他用最朴素的语言,送上了一记最精准的马屁。
王振华很受用,他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去吧,办正事要紧。图纸拿到手,把后续的报告做漂亮点,别让我失望。”
“是!保证完成任务!”苏晨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走出王振华的办公室,苏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袖口上的灰尘,笑了。
这世上,很多门,不是推不开,只是没找对推门的人。
当苏晨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技术档案科那条昏暗的走廊里时,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气场的不同。
那股粘稠、滞涩的【推诿咒缚】,已经变得稀薄而紊乱。
他推开门,办公室里的景象依旧,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那位之前还闭目养神、听着评书的老同志,此刻正一脸局促地站在电话机旁,手里还握着话筒,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他的顶头上司,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正点头哈腰地对着话筒说着什么。
看到苏晨进来,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尤其是那位老同志,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不解,有畏惧,还有一丝被人当面掀了桌子的恼怒。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究竟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在短短半个小时内,让城建局的一把手亲自打电话过来,用近乎训斥的语气,命令他“无条件配合”。
中年男人挂了电话,立刻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快步迎向苏晨。
“哎呀,是市府办的苏晨同志吧?误会,都是误会!下面的人业务不熟,办事死板,让您见笑了!”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老头。
苏晨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领导言重了,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为市委市府的中心工作服务,就是我们最大的规矩!”中年男人义正辞严地说道,随即转身,从老头腰间那一大串钥匙里,取下了一把最不起眼的铜钥匙。
他亲自走到办公室最里面,一扇不起眼的铁皮门前,将钥匙插了进去。
“苏晨同志,您要的保密档案,都在这里面了。您随便查,随便看,需要什么帮助,随时开口!”
随着“咔哒”一声脆响,那扇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挡住了无数探寻者的保密室大门,缓缓打开。
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的、属于时光的陈腐气息,从门缝里涌了出来,像是在诉说着被深埋的过往。
苏-晨站在门口,向内望去。
里面空间不大,光线幽暗,一排排更加厚重的档案柜静静矗立,像是一群沉默的守墓人。
他知道,那份被刻意抹去的图纸,那个代号“黑水”的秘密,就在这里面,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