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表格递过去，
“包括收留了多少孩子，多大年纪的，身体怎么样，读书升学的状况，还有哪些是被领养走的。”
他特意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是领养这个环节，我们想详细了解下具体流程。”
“比如领养家庭都是怎么审查的，事后有没有继续跟踪什么的……”
“上头就想着把这套系统完善下，保证让每个没家的孩子都能安顿个好去处。”
陈光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观察着李兰的表情。
李兰接过那张纸，眼睛飞快地扫了遍上面列着的内容。
她的视线在“领养出院”和“后期随访”那儿稍微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她顺手抓过桌上的签字笔，语气如常地解释着：
“关于收留孩子的数量和年纪分布这些，我们日常台账和电脑系统都做得挺规范的，随时能翻出来看。”
“孩子们的身体状况和学习进度都有专门的档案柜和电子资料库，一直按时补充最新情况。”
她一边说，一边把文件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说到这儿，她的手指头不自觉地在纸上轻轻敲了两下。
“至于领养这块嘛……”
它语气听着还是很和缓，就是语速稍微比刚才慢了半拍。
“我们都是按民政局要求的规矩来的。”
“想领养的家庭审查特别严，得提供工资凭证、警察开的无犯罪证明，还要家访看住房条件啥的……”
“办完手续接了孩子去，我们还会隔段时间打电话或者上门看看孩子过得好不好。”
“只不过……”
她突然停下来，像在考虑用什么词儿合适。
李兰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挂着点苦笑。
“有些领养家庭接了孩子以后搬去外地了，或者换了电话，再想联系上确实不容易。”
“这个情况我们也挺头疼的，正在想办法完善。”
她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抱歉。
陈光边听边不时点头附和，眼睛却悄悄打量着李兰的表情和小动作。
他可没漏看刚才李兰眼睛里的异常反应，还有看表格时手指头在后期随访那栏上短暂停下的细节。
“说得对，现在人都喜欢往外面跑，确实不好联系。”
陈光表示赞同，接着话锋一转。
“我就是好奇，你们这儿领养出去的孩子，最后确定在新家过得好的人数，跟领养登记的人对得上吗？”
“有没有那种办了手续领走孩子，结果后来找不着人的情况？”
他问得更直白了，简直就是在单刀直入。
李兰握着笔的手微不可见地绷紧了一瞬。
虽然她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得体，但要是仔细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
她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借这个动作缓了缓神。
“陈警官，您提到的事儿确实很重要。”
她慢慢把茶杯搁回桌上，表情变得更加认真。
“我们对每个孩子去了哪儿都很上心。”
“每次办领养手续都让家长签保证书，承诺好好照顾孩子，也答应配合我们回访。”
她边说边翻开电脑屏幕，指着上面的资料说。
“这些全在系统里有存档。”
说到匹配程度时，李兰稍稍皱了皱眉，像是在认真回想。
“大部分都能对上号。”
“就偶尔有几家联系不上，资料没能及时更新，不过我们一直在优化这个流程。”
她的解释听着挺有道理，既没否认实际困难，又表明了院里态度。
陈光露出认同的表情。
“李院长做事真细心。我们这次就是想帮着解决这些麻烦事。”
他突然换了话题，用拉家常的语气问道。
“对了，最近送来的新孩子多不多？”
“我看统计数字比往年还多了些？”
“现在不是都在推广家庭寄养和社区托管吗？”
李兰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立刻绷直了。
桌子底下，她左手的指甲都快掐到手心里去了。
可她脸上还是端着恰到好处的愁容，摆出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哎，陈队啊，提起这个可真愁人。”
她叹了口气，“上面是鼓励让家庭照顾，可有些孩子实在不好安排。”
“有身体不好的，残疾的，还有受过惊吓的……”
李兰右手轻轻在屏幕上点了点，“这样的孩子，想找合适的家庭太难了。”
“再说时不时就有家里出事临时送来的孩子。”
她说着，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些孩子我们总不能眼看着不管吧？”
“就因为这种情况不断，院里人数确实没怎么减少，偶尔还会多收几个。”
她苦笑着摇头，“这些年，院里的压力可不小。”
这一套话术说得滴水不漏，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孩子的关心和工作的不易，听着完全挑不出毛病。
陈队望着李兰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庞，听着她滴水不漏的答复，内心反倒更沉了几分。
李兰这副表现实在太无懈可击了。
就算刚才有那么点不自然，转眼的功夫就看不出来了，根本抓不到把柄。
“李院长确实考虑得很周到，照顾孩子本来就不轻松。”
他边说边站起来，把文件收进公文包。
“那咱们今天就先这样，回头可能还得跟您要些材料。”
“随时欢迎来找我们要资料！”
李兰跟着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一丝没变，“陈队您慢走。”
陈光点头示意后，迈步走出办公室。
没等李兰喘口气，陈光又折返回来，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二人又寒暄一阵后，陈光这才告辞。
办公室门一合上，李兰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后背上全是冷汗！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跳声大到耳朵里嗡嗡响。
陈光绝对不是随便来问两句的，他肯定是发现什么了！
那些数据对不上，他绝对是冲着这个来的！
李兰的手不停发抖，拿起手机翻到那个加了密的联系人“陈队”。
指头在发送键上方晃来晃去，想再发条警告又拿不定主意。
过了会儿，她肩膀一垮，无力地把手机扔回桌上。
“别给他惹祸，我不能拖他下水。”
她咬着嘴唇小声嘀咕，眼里全是害怕。
“那些人肯定在暗处盯着，我该怎么办？”
走到窗户边上，她看着陈光的背影消失在福利院大门口，眼底的情绪翻腾得厉害。
陈光来查访的事才过去一天多。
阳光福利院的大礼堂这会儿灯火通明，布置得特别隆重。
舞台正上方拉着鲜红的横幅，上面烫金大字写着——
“热烈祝贺阳光福利院获评省级慈善示范单位暨张为民院长入选‘感动临海十大人物’”。
下面乌泱泱坐满了人。
福利院上上下下的员工、孩子们的代表，还有市里各部门的头头脑脑、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再加上几个常年捐钱的爱心企业代表，把整个会场挤得满满当当。
掌声跟照相机闪光就跟不要钱似的，把站在舞台中央的张为民照得跟个大明星似的闪闪发光。
张为民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握着话筒声音铿锵有力，充满激情地向全场致谢。
“感谢各位抬爱，如此殊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它承载着院里所有同事日日夜夜的付出。”
“是所有好心人爱心的结晶，更是这些可爱宝贝们带给我们的感动！”
他环视四周，声音越发洪亮。
“是孩子们天真的笑脸，让我们永葆前行的勇气！”
“阳光福利院永远坚持‘以爱育人，用心守护的理念，为每个失去家庭温暖的孩子打造避风港！”
全场响起热烈掌声。
张为民脸上保持着和煦的微笑，视线扫过坐在前排的领导班子。
当看到李兰时，他的视线稍微停顿了一瞬。
穿着正式套装的李兰端坐在座位上，嘴角保持着标准的上扬弧度。
可她的眼神却飘忽不定，跟周围兴高采烈的氛围不太搭调。
特别是当张为民说到全体同仁时，她的笑容明显变得不自然，搭在腿上的两只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
张为民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郁，但很快就继续声情并茂地说道：
“在这儿，我得重点表扬咱们的李兰副院长！”
“她这么多年来任劳任怨，把青春都献给了福利院。”
“特别是在改善孩子们的生活环境和心理辅导工作方面，那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她可是咱们福利院的顶梁柱啊！大伙儿掌声鼓励一下！”
明晃晃的灯光一下子照到李兰脸上，会场里掌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李兰像是突然被吓醒了似的，肩膀一抖，眼神都慌乱了片刻。
她赶紧挺直腰杆站好，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脸上重新挂起标准的微笑。
可那股子从里到外透着的劳累和忧心忡忡，张为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表彰仪式在热闹中结束了。
前来参加活动的宾客三三两两往外面走，工作人员忙着收拾会场。
张为民脸上堆着亲切的笑容，跟几位重要人物一一握手道别。
等最后一个客人出了门，他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眼神变得又冷又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