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李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缩回了手。
屏幕上那行简短的回复，像一句无法理解的咒语，让她本就混乱的脑子彻底变成了一锅粥。
“拍下他所有牌友的照片，发给我。记住，要拍清楚脸。”
这是什么意思？
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从这句冰冷的话里解读出任何一丝她能理解的逻辑。她以为沈铭会给她一个周密的计划，或者至少是一些安慰和鼓励。她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沈铭让她去色诱，去偷，她都会咬牙去做。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要的，居然是照片。
在那个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包厢里，周立和他的那群“朋友”正在酣战。她一个女人，端茶倒水已经够惹人嫌了，还要拿出手机对着一群人拍照？周立会当场撕了她。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她想回复，想问为什么，想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
可她输入又删除，删了又输入，最终一个字也没发出去。
她想起了沈铭转身时那个冷漠的背影，想起了他说的那句“机会，我只给你一次”。
她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李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包厢门。浓烈的烟草味和混杂着汗味的酒气扑面而来，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男人们粗俗的笑骂声，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周立坐在东风位，赤着上身，露出松垮的肚皮和一条狰狞的过肩龙纹身。他双眼通红，面前的筹码堆成了小山，显然是今晚的赢家。
“磨蹭什么呢！没看见王局茶杯空了？”周立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将一张“八万”重重地摔在桌上，“碰！”
李娟赶紧拿起暖水瓶，走到那个被称为“王局”的胖男人身边，小心翼翼地为他续上水。
王局是县交通局的一位副局长，肥头大耳，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瞟了李娟一眼，目光在她身上不怀好意地溜了一圈，伸出油腻的手，在她端着水瓶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李娟的身体僵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脸上却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
她悄悄将手机捏在手里，手心全是冷汗。她借着给每个人倒水的机会，在包厢里缓缓移动，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牌桌上的每一个人。
除了交通局的王副局长，还有两个她也认识。一个是城建监察大队的队长，姓刘，一脸横肉；另一个是工商局市场管理科的科长，姓钱，瘦得像根竹竿，戴着金丝眼镜。
这几个人，都是清河县里手握实权，却又名声不佳的角色。他们是周立的座上宾，也是他生意场上的“保护伞”。
李娟的心跳得像擂鼓。她知道，她必须找到一个机会，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能拍下所有人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胡了！清一色，一条龙，自摸！”周立猛地将牌一推，兴奋地大吼起来，整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输了钱的刘队长和钱科长唉声叹气，王副局长则笑着递给周立一支烟。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立那手“天胡”上。
就是现在！
李娟假装弯腰去捡地上一个掉落的烟头，身体压得很低，几乎蹲在了地上。她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飞快地解锁手机，调到拍照模式，甚至来不及关闭闪光灯和快门声。
她将手机藏在手臂下，对着牌桌的方向，胡乱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一声轻微的快门声，在麻将牌和男人的喧哗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但李娟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不敢抬头，飞快地将手机塞回口袋，捡起烟头，像个做贼心虚的影子，退到了包厢的角落里。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周立正在兴奋地收着筹码，其他人则在懊恼地复盘刚才的牌局。
李娟靠着冰冷的墙壁，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她哆嗦着手，将那张刚刚拍下的、可能决定她命运的照片，发了出去。
……
沈铭的手机屏幕亮起，提示收到一条新的彩信。
他没有立刻点开，而是先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寂的夜色，听着自己平稳的心跳。
他知道，这张照片的分量。
它不仅仅是几个人的头像，它是清河县这张利益之网的一个缩影，是他即将发起的这场改革所要面对的，最真实的敌人。
他喝完水，才回到书桌前，点开了那张照片。
照片拍得很仓促，角度有些歪斜，光线昏暗，甚至因为慌乱而带了轻微的拖影。但足够了。
照片的中心，是那张绿色的麻将桌，以及推倒的牌和散乱的筹码。背景里，周立兴奋的脸，王副局长谄媚的笑，刘队长的懊恼，钱科长的无奈，都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沈铭的目光，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逐一剖析着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
交通局副局长，主管全县的客运和货运线路审批，那些跑运输的，见了他都得叫声“爷”。城建监察大队队长，负责违章建筑的查处，权力不大，但油水极厚，随便找个茬，就能让一个小老板倾家荡产。工商局市场管理科科长，别看级别不高，却是卡着无数小商贩脖子的那只手，年检、抽查，哪一样都能玩出花来。
这些人，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审批的关口，一个寻租的环节。他们像一群盘踞在清河县经济血管上的水蛭，平日里悄无声息地吸着血，一旦有人想清理他们，他们就会立刻抱成一团，用最顽固的方式，抵抗任何改变。
他今天提出的那个“一窗受理，并联审批”的方案，要砍掉的，正是这些人赖以为生的灰色地带。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他的改革方案公布后，这些人会在私下里如何咒骂他，又会在明面上如何用各种“规定”和“流程”，来给他设置障碍。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那冰冷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检测到关键事件节点已触发。】
【支线任务开启：优化营-商环境的体制改革。】
【任务目标：成功推动“一窗受理，并联审批”及“营商环境投诉专线”制度在清河县落地，并取得初步成效。】
【任务难度：A+】
【任务说明：这是一场触及体制沉疴与既得利益的“阳谋”之战。你将面对的，不只是个别的贪腐分子，而是一个由“懒政”、“推诿”、“吃拿卡要”交织而成的庞大利益共同体。你的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引来整个体系的反噬。】
【任务奖励：根据改革的最终完成度，奖励【智谋】、【威望】属性点，并有几率获得特殊技能【体制洞察】。】
来了。
沈铭看着脑海中浮现的系统面板，眼神平静。A+的难度，在他的预料之中。这几乎是他自获得模拟器以来，接到的最困难的任务。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手机屏幕上，那张模糊的照片，仿佛也变得清晰起来。他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在沙盘上仔细辨认着敌人的每一面旗帜，每一个堡垒。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滑动，将照片放大。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照片的角落里，一个没有在打牌，只是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个人站位很偏，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但沈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个人不属于交通、城建、工商任何一个系统。
他是县人民医院后勤科的科长。
一个医院的后勤科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由各实权部门小头目组成的牌局里？
沈铭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住院时，听那些护士闲聊时说起过，医院最近正在搞一批大型医疗设备的采购，预算上千万，引来了无数供应商的觊觎。而后勤科，正是负责招标采购的关键部门之一。
一条看不见的线，在沈铭的脑海里，将这张牌桌与医院的采购案，与绿源集团的项目，与孙镇长笔记本里的那些秘密，悄然连接在了一起。
原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几条凶猛的黑鱼，却没想到，这些黑鱼的背后，还连着一张覆盖了整个池塘底部的、巨大的网。
就在他沉思之际，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不是李娟，也不是那个神秘的号码。
而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陈默，县委书记赵长东的秘书。
信息很短，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
“方案很好。但时机不对。有人已经把你的想法，告诉张副县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