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窄小的窗孔,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惨淡的方块。云凌坐在床沿,眼窝深陷,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
他一夜未眠。
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一闭上眼,那片绝望的废墟、那抹火焰般的红发、那首空灵而悲怆的《火星谣》便如潮水般涌来,更伴随着一个冰冷的认知——他有一段至关重要的过去,被人为地、粗暴地抹去了。
他记得UF-734基地的训练,记得乌鲁斯星的驻防,记得那场导致他穿越的任务。系统记录的逻辑链完美无缺。
但他更清晰地记得,在那之前,在他还是个少年时,曾被旧政府俘获,关进过某个设施。他记得革命军的哥哥姐姐们把他救出来时,脸上那种混杂着愤怒与怜悯的表情。
记得那位脸上带疤的女战士,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告诉他:“……他们对你进行了深度记忆干预……有些痕迹,可能无法挽回了。”
“记忆干预”……“无法挽回”……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失去了被囚禁期间的恐怖经历。直到昨夜那个梦,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悲伤,才让他猛然惊觉——他失去的,恐怕远不止是“恐怖”。
那被洗去的,或许是某个至关重要的人,某段刻骨铭心的联系,某个……他曾经誓死守护的承诺。
“火星……”
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他当然知道火星是什么。那是人类迈向深空的里程碑,是教科书上熠熠生辉的名字。
可梦中的“火星”,从少女口中唱出的“火星”,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撕心裂肺的重量。那不是课本上的知识,而是……仿佛他曾亲身站在那片土地上,感受过那里的风沙,承诺过要和某人回家。
常识与灵魂感知的剧烈冲突,让他头脑一片混乱。
他动作僵硬地站起身,像一具提线木偶般套上衣物。推开房门,外面是根据地充满生机的早晨——士兵的操练声、工坊的敲打声、孩子们的嬉闹声。
但这些声音传入他耳中,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他感觉自己像个游离在外的孤魂,与这片他亲手参与建设的火热生活格格不入。
他习惯性地迈向指挥室的方向,脚步却在半途生生顿住。强制休假的命令言犹在耳。他茫然四顾,一时间竟不知该去向何方。
“云凌先生!早啊!”
中气十足的问候来自亚历山大。这位“烈阳”的队长伤愈后精神焕发,正带着队员们去训练。但他很快注意到了云凌异常糟糕的状态。
“云凌哥,你……没事吧?”
亚历山大收敛了笑容,关切地凑近,
“你的脸色,比我在医疗队躺着的时候还差。”
云凌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无碍的笑容,嘴角却只无力地牵动了一下,显得无比勉强。
“……没事。”
他声音沙哑,
“只是没睡好。”
亚历山大显然不信,还想再问,却被云凌抬手阻止了。
“快去训练。”
他不想,也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状态。那些关于被抹去的记忆、诡异的梦境和另一个世界的困惑,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心头,无法为外人道。
他最终晃到了食堂,索要了一杯热水,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周围是人们享用早餐、热烈交谈的景象,充满了烟火气。
但这份温暖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冰冷。他端着水杯,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桌面的木纹上,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地沉入那片迷雾。
那个红发少女是谁?她现在在哪里?那场实验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洗去关于“她”和“火星”的记忆?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带来一种混合着茫然、焦虑和深沉无力的疲惫。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云凌?”
阿丽娜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看着他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水,和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美丽的鹿角微微颤动,眼中充满了忧虑。
“你的状态很不好,”
她轻声说,语气不容拒绝,
“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必须去医疗队看看。”
云凌抬起头,对上阿丽娜那双清澈而充满关怀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倒影——一个苍白、疲惫、被无形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灵魂。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更深地垂下了头,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疲惫的声音低语道:
“丽娜姐……我没事。”
“只是……心里有点空。”
他知道,这份空洞,并非休息能够填补。它源于被剥夺的过去,源于梦中那个向他无声哭泣的红色身影。而他,必须找到办法,填补这片空白,无论真相有多么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