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在深度疲惫中沉睡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才被身体本能的饥饿和喉咙的干渴唤醒。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对上的，便是夜煌那双深沉如古井、带着探究与难以化开的忧虑的眼眸。
他坐在不远处，背靠着岩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锐利，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找出某种熟悉的痕迹，或是确认某种可怕的改变。
另一边，兰曦看到她醒来，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毫不掩饰的喜悦，他几乎是立刻递过来用简陋容器盛放的、来之不易的清水。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兰曦的声音带着关切。
林虞接过水，小口啜饮着，冰凉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经过这次强行救治，她的体内似乎达成了某种新的、脆弱的平衡。
她对那股融合了自身信息素与“祂”的暗金力量，掌控力似乎精进了一丝。
心念微动，一缕暗金能量便如同驯服的猎犬般萦绕在指尖，收发之间，不再有最初那种几乎要反噬其主的狂暴。
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力量的流动。
然而，“祂”的低语也变得更加频繁和隐蔽。它不再总是试图蛮横地夺取控制权，而是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开始潜移默化地渗透她的思维。
当她在观察外面一只试图靠近庇护所的、带有剧毒尖刺的多足生物时，本能让她思考，是设置规避路线？还是设置陷阱驱赶的同时——
【立即进行半径三十米范围的能量脉冲，目标……分解。高效，彻底。】
这种冷酷的“解决方案”会自然而然地浮现，仿佛是她自己的念头，需要她耗费额外的意志力去识别、抵抗，并选择更符合她原本准则的方式。
在林虞艰难站起，尝试活动僵硬肢体时，夜煌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夜莺，”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你用的力量……它很危险。我能在其中感受到……不属于你的意志。”
林虞动作一顿，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抬起手，看着自己指尖那缕若隐若现、带着冰冷质感的暗金能量流转变幻。
“它在影响你，对吗？”夜煌的问题一针见血，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告诉我，你现在……还是你吗？”
这个问题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林虞的心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是啊，她还是她吗？
或许，“家园”对“荆棘协议”的真相有所隐瞒？她从古地球带出来的，不仅仅是强大的力量，还有某种……更古老的、与之共生的存在？
又或者是，星环秘盟传承给她的那些庞大而沉重的秘密，在解开封印的同时，也影响甚至“唤醒”了沉睡在力量深处的“祂”？
这份不确定性，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而这沉默，在夜煌眼中，无异于一种默认。
就在这时，夜煌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正在不远处整理物资的兰曦！
“他看到了太多，”夜煌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决断，“这力量的存在，你的变化……不能留下任何不确定的隐患。为了‘家园’，也为了你……”
林虞瞳孔骤缩！在夜煌即将有所动作的瞬间，她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暗金色的能量在她眼底一闪而逝，带着警告的意味。
“不要动他。”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那其中蕴含的力量感让夜煌都为之凛然。
夜煌死死盯着她，眼中充满了不赞同与更深的忧虑，但最终，他还是缓缓收敛了气息。
他看到了林虞眼中那份不容触碰的底线。
林虞没有回避他的注视。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夜煌面前，没有居高临下，而是与他平视。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夜煌，”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沉，仿佛每个字都掂量过千钧重量，“我们需要谈谈。”
夜煌没有说话，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他心中已有预感，这将是一场决定未来走向的对话。
林虞抬起自己的手，指尖一缕暗金色的能量如同活物般缠绕、游走，带着冰冷的美感与致命的危险。
“你感觉到的没错，”她直视着夜煌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它……确实存在。而且，它正在试图影响我，同化我。”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攒勇气。
“我无法保证……下一次，下下次，我是否还能像这次一样，在最后关头抢回控制权。”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紧抿的唇角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这力量就像跗骨之蛆，与我共生，也在不断蚕食‘我’的边界。”
夜煌的眉头深深蹙起，他看到了林虞眼底那抹无法驱散的暗金，也听出了她话语下的无力与决绝。
然后，林虞做出了一个让夜煌心脏骤然收紧的举动。她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灼灼，带着一种托付性命般的沉重：
“所以，夜煌，我请求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砸在夜煌的心上。
“请求你，成为我的 ‘监督者’ 。”
夜煌的瞳孔猛地一缩。
“用你最清醒的眼睛，替我看清我自己都可能无法看清的变化。”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夜煌，不容他回避：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判断我即将彻底失控，如果‘夜莺’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即将被‘祂’完全吞噬……”
她停顿了一下，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连外面的风声都消失了。庇护所内，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心跳声。
“……如果到了那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只知毁灭、无可挽回的怪物……”
她直视着夜煌瞬间变得无比痛苦和挣扎的眼眸，一字一顿地，完成了这最残酷，也最信任的嘱托：
“我要你，亲手阻止我。用任何……必要的方式。”
“你是唯一一个，既有能力，也有决心……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话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两人。
夜煌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眼前这个他从小守护到大的女孩，这个他视作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人。
此刻，她却在请求他，在未来某个可能的时刻，成为终结她的那个人。
这太残忍了。
比任何敌人造成的伤害都要残忍千百倍。
信任的基石仍在，他们彼此都清楚，正是因为绝对的信任，林虞才会将如此可怕的权柄交予他。
但也正是这份信任，让这份嘱托变得如此沉重，如此……令人窒息。
他看到了林虞眼中的决然，那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对可能到来的最坏结局的坦然面对，以及对同伴的最后责任。
良久，夜煌深深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痛苦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样沉重的、接受了命运宣判般的冷静。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我答应你”。
他只是看着林虞，用那双重新变得深邃无波的眼眸，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