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谷’,北夷语中意为‘被诅咒之地’。其内景象诡异,常年萦绕着如同冤魂哀嚎般的风声,北夷人视之为不祥,绝迹不入。”
他语速加快,条分缕析地揭露其恐怖之处:
“此谷绝险,暗藏三重杀机:
无形毒障:谷底沉积无色无味之窒息瘴气,大军行进其间,吸入而不自知,片刻间便会成片力竭倒毙;更兼生长着能释放致幻雾气的毒草,足以令士卒心智狂乱,自相残杀。
迷途陷境:谷内岔路纵横,犹如天然迷宫,极易困死其中;那里看似背了风雪,实则在那山路之下,薄雪之下,遍布空洞暗河,大军重压之下,冰层顷刻塌陷,吞噬万千性命不过转瞬之间。
绝地伏杀:两侧高耸岩壁乃是天然坟场,若有敌居高临下,只需滚木礌石,或以火攻之,谷中军队便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慕卿璃,语气沉重:
“萧凛所见的所谓‘生路’……实则是北夷人皆知的、有进无出的绝命死地!”
南无双听闻这番描述,脸上血色也瞬间褪去,终于明白为何连慕卿璃都会骤然变色。
慕卿璃垂眸静默片刻,方才一瞬的惊慌已被她强行压下,眸中只余一片深沉的复杂。
她知道他屯兵青石镇,也猜到他此行必是为她而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阻了他北上大军的路,她原以为他会待风雪停歇再图进军;
这一次,竟是她算错了。
错算了他的痴心……
他竟顶着如此恶劣的天候,一头扎进了那“恶鬼谷”中!
此刻,她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该为他的痴情与不顾一切而动容,还是该气恼他的这般莽撞冒进。
齐毓似看透她心中纠葛,轻声劝慰:
“定是风雪太大,掩盖了山峦原本的形貌。他又急切的想要出兵,便以为那是一处背风雪的捷径。若非对北夷地势了如指掌,极难辨认出那便是‘恶鬼谷’,倒也……怨不得他。”
慕卿璃轻轻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此刻心急如焚,亦有薄怒,却独独没有怨怼。
她生性清冷,向来不信所谓情爱能令人舍生忘死,可她的心终究是血肉所做。
想到那人为了寻她,竟甘愿踏入那般绝境,眼眶终究是微微泛了红。
心中某处,终究是软了。
“师兄,我不怨他。”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走上那条路……终究是因为我。”
“师兄……”
她再次抬眸望向齐毓,欲言又止。
齐毓却已了然。
他转向那名传信侍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谷中发现东璃兵马,具体有多少?”
“回先生,约莫两千之数。”
齐毓转身,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叩数下,快速权衡后,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慕卿璃,目光里有关切,更有郑重无比的叮嘱:
“你想去,便去吧。但切记,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他的视线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
“记着,如今你并非一人。”
慕卿璃当机立断,立刻召来墨白与慕卿舟。
情况紧急,三言两语说明缘由后,便点齐两百精锐,带上早已备好的两大车祛瘴药材与五车干柴,风驰电掣般直扑“恶鬼谷”而去。
一行人马不停蹄,终于抵达恶鬼谷出口附近的山脊。
尚未靠近,谷内传来的诡异声响便让所有人心头一沉……
那并非预想中的厮杀金戈之声,而是无数痴傻的呓语、凄厉的哀嚎与狂乱的怒吼交织成的混沌乐章,宛如地狱之门洞开,泄出的亡魂悲鸣。
“是迷瘴!他们已深陷幻境,神智尽失!”
慕卿舟脸色铁青,立刻下令。
士兵们训练有素地架起锅灶,燃起熊熊柴火,将大把大把的祛瘴解毒药材投入沸腾的锅中。
浓重苦涩的药香随着蒸腾的热气迅速弥漫开来,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试图对抗并驱散谷中那致命的毒障。
然而,慕卿璃却等不及药力完全覆盖山谷。
她一把夺过身旁士兵手中那方浸透了药汁的湿布,紧紧捂住口鼻;
不顾齐毓和慕卿舟惊急的阻拦,一夹马腹,便如一道离弦之箭,决绝地冲入了迷雾笼罩的谷口。
她并未深入太远,便看见了东璃军队的身影,这比她自己预估的位置要更靠外一些……
显然,萧凛他们凭借着一股狠劲,已经闯过了最危险的那段布满暗河冰窟的区域。
但放眼望去,眼前这支队伍的规模,已从探子汇报的两千人,锐减至寥寥数百。
那消失的一千多人,想必都已永远葬身于来时路上那些吞噬生命的冰窟与陷阱之中了。
慕卿璃的目光扫过那些幸存下来的士兵,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抑。
这些本该纪律严明的东璃精锐,此刻仿佛集体坠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们眼神涣散,面容因恐惧和幻觉而扭曲;
有人对着空无一物的雪地不停磕头求饶;
有人疯狂挥舞着兵器,与根本不存在的敌人拼死搏杀;
更有人时而嚎啕大哭,时而歇斯底里地大笑,已然神智尽失。
这片被诅咒的山谷,正在上演着一幕幕令人心碎的人间惨剧。
慕卿璃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焦急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
终于,在靠近内侧岩壁的一处相对空旷地带,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只这一眼,就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萧凛没有像其他士兵那样狂躁地攻击旁人,但他的状况,却比那些发狂的将士更加惨烈,更加触目惊心。
他靠坐在冰冷的黑色岩壁下,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帝王冠冕早已不知所踪。
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被汗水与融化的雪水彻底浸透,几缕发丝黏在他苍白得不见血色的脸颊上。
他微微仰着头,那双本该深邃锐利、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一丝光彩,只剩下全然的破碎与令人心惊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