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更似鞭子般抽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
宁昭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在萧凛身影坠向冰缝的瞬间,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扑上前,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抓住了萧凛的手臂。
几名亲兵也立刻反应过来,奋不顾身地冲上,众人合力,才将大半个身子都已没入漆黑冰缝的萧凛艰难地拖拽上来。
萧凛瘫坐在雪地里,浑身湿透,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骨髓,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嘴唇已冻得发紫。
然而,他的右手却死死攥着一样东西……
那是他方才在坠落的惊魂一刻,从冰裂缝边缘拼命抠下的一块岩石,上面附着着一层罕见的、色泽暗沉的苔藓。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雾在眼前弥漫,可当他看向手中那块石头时,疲惫不堪的眼中竟迸发出近乎狂喜的光芒:
“是这里……没错……古籍记载的‘避风峡’入口!”
他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这种‘墨鳞藓’……只会生长在特定走向的背风岩石上……”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个被冰雪覆盖、毫不起眼的狭窄山口,声音因巨大的激动而微微发颤:
“这条路……能直通北夷腹地!能绕开最要命的主风道!”
为了印证这个发现,他不顾浑身冰冷刺骨,挣扎着便要起身,执意要亲自去探查那条疑似峡谷的入口。
宁昭见他意志坚决,知再难劝阻,只得带着亲兵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果然,穿过那仅容数人并行的狭窄入口,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蜿蜒曲折、两侧岩壁高耸的峡谷赫然呈现!
虽然谷内依旧寒气凛冽,但那割面的狂风却奇迹般地减弱了大半,脚下的积雪也明显薄了许多。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萧凛精疲力竭地倚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脸上露出了第一个近乎虚脱却又无比释然的笑容。
他缓缓闭上双眼,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那枚慕卿璃赠予的羊脂玉蝉,已被他灼热的体温熨贴得温热。
他将那枚玉蝉轻轻贴上自己干裂的唇瓣,一声低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呓语,在寂静的峡谷中幽幽回荡:
“卿卿……再等等我……一定要等我……”
话音甫落,他甚至来不及平复急促的呼吸,便斩钉截铁地发令:
“即刻点齐两千精锐,随朕直入北夷!”
宁昭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御寒的大氅在方才的意外中被冰棱撕扯出数道裂口,湿透的衣袍紧贴在身上,不断滴落着冰水,忍不住再次劝谏:
“陛下!既然路径已明,不如先折返大营,让将士们休整一日,再调集大军一同北上!仅凭两千兵马,若与北夷举国之力相抗,胜负实在难料……”
呼啸的风声几乎将他的话语吞没,但萧凛听得清清楚楚。
他缓缓转过头,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更衬得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燃着幽火
方才发现生路的狂喜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情绪。
那是被焦虑炙烤的煎熬,是深入骨髓的思念,是哪怕迟延一刻都无法忍受的疯狂。
“休整?”
萧凛的声音比峡谷中的寒冰更冷,内里却翻涌着灼人的急迫。
“宁昭,每拖延一刻,卿卿就多一分危险!朕在这里多喘一口气,她可能就在北夷的某个角落多受一分折磨!”
他挥开宁昭试图搀扶的手,身体因寒冷和透支而微微颤抖,脊背却挺得如同永不弯曲的松柏。
他抬眸望向峡谷深处,目光仿佛已穿透重重山峦,直抵北夷皇庭:
“朕怕……朕怕失期一刻,于朕而言,便是失约一生!”
“朕,等不起!”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况且,此谷虽能避风,却也因地形特殊而人迹罕至。这其中,未必真如表面这般平静。朕可以亲身犯险,却不能让东璃全军将士,随朕踏入这未知之境。”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清晰地下达指令:
“朕率两千精锐先行,兵临城下,足以形成威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伤害卿卿。你与昭远侯统领主力大军,随后接应。朕在前方争取时间,你们便是朕最坚实的后盾!”
说到此处,他重重按住宁昭的肩膀,那力道传递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与托付:
“兄弟……后方,就交给你了!”
宁昭喉头滚动,所有劝谏的话语在触及萧凛眼神的刹那,尽数消散。
那双眼里燃烧着近乎疯魔的火焰,足以融化北境的万年冰雪,将生死、极限都焚烧殆尽。
他心下凛然。
不得不承认,萧凛此刻的决断,确实是眼下最快、也最能保全主力的方案。
可这方案的核心,是帝王以自身为饵,为大军争取时间的豪赌。
一旦生变,代价便是……
他不敢深想。
最终,宁昭将所有忧虑与劝阻都咽了回去,只在心底立下重誓:
萧凛,只要我宁昭一息尚存,定护你周全!
萧凛不再多言,利落地扯下那件浸透冰水、残破不堪的御寒大氅,任由它委顿于雪地
他只着一身湿冷的单薄战袍,翻身跃上亲兵牵来的备用战马。
寒意如针般刺入肌骨,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然而他的眼神却因此愈发锐利,如出鞘的剑,映着雪光。
“带路!”
他朝探路的士兵沉声喝道,随即一夹马腹,率先冲入了那条刚刚发现的、希望与危机并存的“避风峡”。
在他身后,接到军令的两千精锐,开始沉默而有序地涌入这条山谷。
峡谷之外,风雪依旧咆哮肆虐;
峡谷之内,只闻马蹄踏雪与铠甲摩擦的铿锵之声,汇成一支沉默的行军曲。
萧凛一马当先。
“卿卿……”
他在心中无声呼唤,紧握缰绳的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
“一定要等我……无论你在何方,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我来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