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裹着北风撞开马场重门,慕卿璃鸦青斗篷扫过三尺积雪,金丝鹿皮护手紧紧攥住玄铁马鞭。
十丈外拴着的烈风暴烈地刨着冰碴,王爷亲赐的玄鳞鞍泛着血色;
那是三日前才咬断驯马师手指的凶兽。
这马驹最识主君气息。
马官阿连奴横跨一步挡住去路,执鞭的横亘在汗血马前:
阿连奴奉的是王爷钧令。
蓄着虬髯的西域汉子躬身更深,掌中缠着三十六股金丝的马鞭斜斜挑起,侧妃若想破例,还请……
马官话音未尽,
咯吱——
鎏金八宝舆轿碾碎檐下冰棱,玉夫人裹着雪狐镶边的青鸾大氅款款而下,孕中尚未显怀的腰肢却扶着侍婢的手刻意后倾。
“草原雄鹰养的崽子,倒学起江南闺秀讲规矩了。”
她护甲故意掠过小腹,高声斥责阿连奴,眼风淬着寒芒直刺慕卿璃咽喉;
慕卿璃唇角噙笑不退半分;
夫人怀着王府金枝,倒有雅兴踏这冰天雪地?
王爷常说北夷女儿最忌娇气。
她转身时狐裘擦过马槽积雪:
阿连奴,把烈风的龙雀辔给侧妃配上……
马官面色骤变:可这马昨日才伤了..……
放肆!
玉夫人护甲重重扣在玄焰脖颈,那凶兽竟乖顺地垂下头颅。
积雪映出她那萃了毒汁的温婉:
王爷赐我代掌马场的狼头扳指,还镇不住个畜生?
……烈风被套上金棘笼头,金钗悄悄解开暗藏在鞍鞯下的银刺;
慕卿璃漫不经心的将她腕间的追风铃铛缠上马鞭,对金钗的小动作之做不知;
谢夫人成全。
玉夫人似漫不经心的走到慕卿璃面前,勾唇冷笑:
“听闻妹妹想成为这三王子妃?”
“这”志向倒是不小。只可惜……北夷的王旗该往哪儿飘,还得先过问我们赫连家的意思呢。否则……”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向慕卿璃的胸口:“你连一匹马儿都牵不走。”
慕卿璃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讥诮,任由她此刻嚣张。
秋蝉聒噪得最响时,往往不知死期将至。
慕卿璃策马奔入茫茫雪原,枣红马烈风果然名不虚传,四蹄生风,在积雪的草原上踏出飞溅的银屑。
她俯身贴在马背上,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玉夫人果然如她所料,不仅放任她骑走这草原上最烈的马,还“贴心”地留下了“阿雅”,让她只身一人,不变方向的踏入了这茫茫风雪之中。
风雪渐浓,漫天琼瑶翻飞,将广袤草原染成苍茫雪原。
慕卿璃策马深入风雪,缰绳在指尖若有似无地轻转,不着痕迹地调整着方向,精准地朝着大皇子耶律铮日常巡视的必经之路而去。
远处传来沉闷马蹄声的刹那,她眸光一凛,手中长鞭破空抽下,重重落在烈风臀侧;
她双腿有紧夹马腹,马刺深深陷入皮肉,剧痛令这匹骄傲的骏马发出凄厉长嘶,前蹄猛然腾空——
就是此刻!
她松开缰绳,任由身子如凋零的玉兰般从马背坠落。
风雪扑面,她闭上双眼,在心中默数——
三、二、一!
预想中刺骨的撞击并未到来,反而跌入一个滚烫坚硬的怀抱。
浓烈的男子气息混杂着皮革与霜雪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倏然睁眼,正撞进一双锐利如鹰隼的深眸。
耶律铮单臂勒紧缰绳,另一手稳稳环住怀中轻若无骨的娇躯。
狐裘兜帽滑落,青丝如瀑倾泻,露出那张令北夷朝野暗潮涌动的容颜。
“慕……侧妃?”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纹丝未动,掌心温度透过衣料灼烧着她的肌肤。
真想不到,昨夜在酒宴上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这么快再度相遇;
还是……这样的方式……
慕卿璃慌忙挣扎欲起,却在落地时痛呼一声,脚踝一软跌坐在积雪中。
仰起脸时,眼角已凝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在长睫上凝成细碎冰晶:
“多谢殿下相救……”
她声音微颤,染着惊魂未定的哽咽;
“求殿下快命人拦住那马,那是王爷的爱驹……”
她带着颤音的余韵还未散尽,受伤的烈风已如一道赤色闪电,嘶鸣着冲向茫茫雪原。
耶律铮目光一凛,当即扬手,身后数名亲卫即刻策马,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那道失控的赤影紧追而去。
耶律铮跟着下马,黑色大氅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他俯身欲扶,却见女子将脸埋进掌心,呜咽声从指缝漏出:
“若就这样摔死了,反倒干净……”
他俯身的动作顿住:慕侧妃何出此言?
慕卿璃抬起泪眼,任由雪花沾湿长睫:
她抬起泪眼,任由雪花在长睫上凝成冰晶:
人人都道我狐媚惑主,可谁又知道……
她忽然咬住下唇,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我连自己的命都做不得主。
耶律铮眸光一凛,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蹊跷。
他单膝跪在雪地中,放柔了声音:做不得主?此话怎讲?
那日在城隍庙前,有个老道硬说我是……是什么凤鸣九天的命格。
她慌乱地摇头,泪珠随着动作滚落;
这都是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可三王子他……他竟当真了,说要立我为王妃。可是,那些女人个个都想要我的命,连今日这马……
她忽然哽住,纤细的手指深深陷进雪地里,指节泛白:
其实死又何惧?只是我失了记忆,连爹娘是谁都不记得。若就这样死了,岂不是让可能尚在人世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番话精准刺进耶律铮心中最敏锐的角落。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女子,既惊艳于她的绝色,又震撼于她背后的价值……
凤鸣九天。
难怪耶律宏昨日一来就要请立她为王妃,在父王的王帐中哪怕是遭了父王的斥责,也是寸步不让。
原来他这位好三弟,从来就没放弃过对太子之位的觊觎。
耶律铮心思转念间,看着眼前人儿在雪中瑟瑟发抖,像枝头将折的白梅,他解下大氅披在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