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立于风雪中,目光越过剑拔弩张的禁军,落在那个依旧固执地张开双臂、试图保护她的小小身影上。
心头最柔软处被狠狠一撞,她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瑄儿,听话,快去看看你父皇。他此刻昏迷不醒,比小师叔更需要你在身边。”
小瑄儿回过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满是挣扎与担忧。
慕卿璃对他安抚性地点点头,随即,目光倏然一转,如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太后。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不掩饰的讥诮:
“看来,在太后娘娘心中,我慕卿璃的性命,竟比您亲生儿子的龙体更为紧要?陛下方才所中之物,名为 ‘雪原赤白珠’ ,其毒诡谲,若非及时逼出,寒气侵心,大罗神仙难救!”
“想救你儿子,最好在一炷香内为他解毒!”
太后闻言,脸色微变,但旋即被更深的冷厉覆盖,她嗤笑一声,姿态高傲:
“哼!危言耸听!有悟大师这等得道高僧在此,哀家的皇儿自有佛祖庇佑,何需你这妖女费心!”
“冥顽不灵!”
齐毓冷声斥道,已然对太后失去了耐心。他当机立断,低喝一声:
“瑄儿,拦住他们!阿璃,我们走!”
下山的路早已被太后麾下的禁军层层把守,铁桶一般。
然而,慕卿璃一行人也并未试图硬闯那条生路。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们竟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与下山路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寒风更烈、云雾缭绕的陡峭山崖一侧,疾退而去!
眼见小瑄儿以身为盾拦在中间,太后的人马果然投鼠忌器,一时难以突破。
太后浑浊的眼眸中寒光一闪,枯瘦的手猛地扬起:
“弓箭手——备!”
一声令下,只听四周松林间“簌簌”作响;
瞬息之间,数百支闪着幽冷寒光的箭镞破开雪幕,齐刷刷对准了山崖边那一行孤绝的身影!
慕卿璃心中冷笑,看来太后今日是铁了心要将她置于死地,连埋伏的弓箭手都早已安排妥当。
然而,有齐毓与墨白这两位绝顶高手在侧,这区区箭雨,尚不足以让他们色变。
几人脚步不停,已迅捷地退至山崖边缘,再往后半步,便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太后见他们已被逼至绝路,唇边终于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森寒冷笑:
“哀家还当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也不过是穷途末路。”
她袖袍一挥,声音陡然转厉:“给哀家拿下!一个都不准放跑!”
崖边狂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
慕卿璃临危不乱,沉声喝道:“墨白,翼服!”
“是!”
墨白应声而动,迅如鬼魅般从随身药箱底层抽出几件特制的宽大黑袍,分予众人。
齐毓更是手法娴熟,只听“刺啦”几声轻响,他已将外袍衣袖巧妙扯下、翻转、系结,一件简易却有效的翼服瞬间成型!
“你们二人,分别护好爹爹与表姐!”
慕卿璃语速极快,“他们未曾经历过滑翔,受不得惊吓。”
墨白与齐毓郑重点头,各自牢牢护住慕远彬与安嫔。
“一、二、三——走!”
随着慕卿璃一声令下,几人毫不犹豫,纵身跃下万丈悬崖!
几乎就在他们跃出的同一瞬间,身后传来太后尖利的怒喝:“放箭!”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破空而来,如同索命的蝗群,擦着他们的身影呼啸而过!
所幸终究是慢了半步,大多数箭矢徒劳地射入空茫的云雾之中。
了悟大师见状,低宣一声佛号,身形一动便要追去。
“大师!穷寇莫追!”
太后急忙喝止,语气焦灼,“崖下是万丈深渊,绝无生理!快,快来看看皇帝!”
了悟大师脚步一顿,望向那几个如黑色大鸟般借着翼服滑向深渊对岸的身影,眼中精光一闪。
他手中那串乌木念珠骤然泛起幽光,伴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梵唱,念珠脱手而出,化作一道凌厉的金芒,如同长了眼睛般,直射慕卿璃后心!
“唔!”
正全力操控翼服的慕卿璃只觉得背后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
那蕴含了深厚内力的念珠精准地击中了她翼服!
“刺啦——!”
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原本鼓满风的黑袍瞬间塌陷、破裂!
身形猛地一沉,失控地向着深渊急坠而下!
耳畔是呼啸刺骨的罡风,眼前是弥漫吞噬一切的浓雾,脚下是无尽的虚空。
“主子!”
墨白的惊呼从上空传来,充满了惊骇。
下坠的势头凶猛,慕卿璃强忍肩胛骨几乎碎裂的剧痛,双手本能地在空中乱抓!
万幸,指尖猛地勾住了几根从崖壁缝隙横生出来的顽强枯藤!
“咯吱……咯吱……”
枯藤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下坠之势虽得缓冲,却已岌岌可危。
她抬头望去,墨白正奋力试图靠近援手,奈何他自身还带着安嫔,根本无法在疾坠中调整方向施救。
枯藤断裂声再次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慕卿璃屏住呼吸,在藤蔓彻底崩断的刹那,足尖用尽最后力气猛蹬崖壁!
借着那一点微薄的反冲之力,险之又险地扑向另一侧一块生长着湿滑青苔的凸起岩石……
猎碑前的惊天变故之后,这年的冬狩,最终在一片压抑的悲凄与混乱中草草收场。
皇帝重伤昏迷,皇后坠落深渊生死未卜,给这场原本象征荣耀与武力的盛事,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血色阴霾。
御帐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沉重的寒意。
萧凛平躺在龙榻之上,面如金纸,唇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了悟大师双指搭在他腕间,凝神诊脉,那雪白的寿眉却越蹙越紧,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疑云。
雪原赤蛛的剧毒竟已消散,腰间的匕首伤虽深,却未及要害,肩头的伤更是不足挂齿;
敷上金疮药后血已渐止。
然而萧凛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始终不见转醒。
大师沉吟片刻,指尖凝起一丝真气,缓缓探入萧凛眉心。
忽然他神色一凛,低声道:
“阿弥陀佛……陛下这并非寻常伤重昏迷,而是心神受创,自行封闭,坠入了……自身心魔织就的梦境牢笼之中。”
他望向龙榻上萧凛那微微颤动、仿佛在经历巨大痛苦的眼皮,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里带着深深的无奈与一丝悲悯:
“肉身之伤易治,心魔之锁难开。外力已无能为力。是就此沉沦于梦境幻影,还是凭借大毅力、大智慧挣脱桎梏……如今,全凭陛下自己的意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