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嫔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打得措手不及,喉间微微滚动,强撑着端庄的仪态答道:
回殿下,是...是嫔妾入宫后,内务府按例分派来的。
小瑄儿眉峰轻挑,脸上竟浮现出与萧凛如出一辙的凛冽神色。
那便奇了。内务府择选宫人最重身家清白,若当真身负此等异能,档案岂会毫无记载?
他缓步向前,杏黄蟒袍的下摆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痕迹,每近一步,婉嫔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莫非...
孩童清亮的嗓音陡然转沉,阴阳眼是近日才得了机缘,专为今日指认皇后娘娘而开?
话音未落,他倏然转身面向众人,小小的身躯在猎碑映衬下竟显巍然:
还是说……
风雪在这一刻诡异地静止,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只见小皇子扬起尚带婴儿肥的下颌,字字如冰珠坠玉盘:
根本没有什么阴阳眼,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诬陷!
这时,只听那已经被小瑄儿点名站在了一旁的中书侍郎,杨侍郎杨侍郎强自稳着发颤的嗓音道:
殿下明鉴……方才不仅是这宫女,连荣国公老夫人也亲眼所见啊...
小瑄儿闻言唇角微扬,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目光掠过杨侍郎惶恐的面容,心底暗叹,如此昏聩之辈竟能官至中书侍郎,难怪父皇如今愈发倚重那些从寒门脱颖而出的新科进士。
小瑄儿闻言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雪崖间显得格外清亮。
他转身望向颤颤巍巍的杨侍郎,稚嫩的眉眼间竟带着几分悲悯:
杨大人倒是提醒本王了。
他缓步走向被婢女搀扶着的荣国公老夫人;
老夫人年事已高,受惊昏厥实属常情。只是……
他话音陡然转厉:
诸位可曾想过,若皇后真是狐妖,为何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形?又为何独独让两位年迈命妇瞧见?
而旁边的荣国公,似乎是脑子要聪明一些;
他疾步上前,暗红蟒袍在雪地里拂过急促的痕迹。
他躬身时额间渗出细密冷汗:
殿下切莫听信妄言!拙荆年迈体衰,定是受惊后心神恍惚...
小瑄儿微微颔首,稚嫩的面容上竟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审慎。
他踱步至春梅面前,杏黄蟒袍的下摆在雪地上曳出庄重的痕迹。
“本王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生来便具阴阳眼?”
春梅伏跪在地,指尖深深陷进雪中,硬着头皮道:
“奴婢……不敢欺瞒殿下,确是与生俱来。”
小瑄儿闻言唇角微扬,那笑意如春冰初融,竟让春梅与婉嫔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松懈的刹那,他已旋身蹲在婉嫔面前。
“婉嫔娘娘,”他声音压得极低,仅二人可闻,
“蒙眼。”他朗声下令,内侍立即用玄色锦带缚住春梅双目,“塞耳。”两团素绢随即填入双耳。
小瑄儿忽然俯身凑近杜锦欣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娘娘可知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杜锦欣脸色骤变,正要开口辩驳,却见小瑄儿已经转身离开。
只是她未想到的事,小皇子转身之时,宽大的蟒袖状似无意地拂过她身侧,那枚绣着金丝缠枝莲的藕荷色荷包已如雪花落掌般,悄无声息地落入他袖中。
他又踱步到春梅面前;
“蒙眼。”
他朗声下令,内侍立即用玄色锦带缚住春梅双目。
“塞耳。”
两团素绢随即填入双耳。
春梅不知他要作何,却也不敢挣扎。
“小瑄儿广袖一展,面向众人朗声道:
恰巧本王近日随师父云游,略通了几分降妖除魔的法门...今日便请诸位做个见证。
他行至阿依罕面前:听闻姑娘是萨满高徒?
阿依罕屈膝为礼,腕间银铃发出蛊惑的轻响:
小殿下明鉴。
既如此...小瑄儿伸出尚带稚气的手掌,可否借法宝一用?
阿依罕眼尾绯色倏地加深,竟毫不犹豫地将蛇纹银铃与盛着幽蓝粉末的皮囊递出。
她这两件法器经大萨满亲手淬炼,铃铛内壁刻着北夷秘传的咒文,幽蓝粉末更是用雪山之巅的荧惑草炼制;
莫说一个稚龄皇子,便是中原得道高人也未必能窥破其中关窍。
她红唇弯起曼妙的弧度,语带戏谑:
可需民女为殿下解说用法?
不必。
小瑄儿广袖迎风一展,两件法器已落入掌中。
他转身时发冠玉珠轻击,掷地有声道:
本王——无师自通。
小瑄儿将两件法器执于掌中,缓步自耶律宏面前启程,玄色锦靴踏过积雪,在众臣命妇间逶迤而行。
杏黄蟒袍的下摆掠过满地霜华,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威仪。
稍后无论得见何等异象,皆需静立原地,噤声屏息。
若有违令者..……莫怪小王以人牲祭碑。
最后三字掷地有声,惊得几位老臣须发微颤。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人群霎时死寂,唯有山风卷着雪粒扑打袍袖的声响。
几位胆小的贵女早已面无人色,慌忙用绢帕死死掩住朱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
小瑄儿叮嘱完毕,忽然在雪地中旋身起舞。
孩童的身姿尚显稚拙,广袖翻飞间却隐隐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宛如雪地里蹁跹的仙鹤。
杏黄蟒袍在疾转时绽开金纹,玉冠下的流苏划出清越的弧线。
阿依罕掩唇轻笑,腕间骨串发出嘲弄的脆响:
小殿下这舞姿倒是别致,可要姐姐与你共舞?双人合舞,灵力更盛呢。
小瑄儿恍若未闻,足尖在祭碑前刻下繁复的轨迹。
就在阿依罕笑意未敛的刹那,山风骤起,卷着他扬起的幽蓝粉末化作漫天星雨,朝众人扑面而去。
啊——!
惊呼声乍起即止。
但见耶律宏绛紫王袍后赫然浮现一道狰狞狐影;
三尾如巨蟒般在空中扭曲,赤红的瞳孔映着雪光,那虚影张开利齿,发出无声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