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穿过最后一道松屏,纵是见惯风浪的朝臣们也骇然失色……
祭碑后方竟堆积着如山兽尸。
麋鹿屈膝如朝圣,狐兔俯首似忏悔,所有尸身皆保持着诡异的跪拜姿态。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瞪大的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可周身不见半分伤痕,连雪地都平整如初,仿佛这些生灵是自愿奔赴这场死亡的盛宴。
萧凛面沉似水,玄色龙纹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身后随行的世家贵女中已有人抑制不住惊惧,发出短促的抽气声,又慌忙用绢帕死死掩住朱唇。
慕卿璃凝望着眼前这诡谲景象,纤指不自觉地收紧。
她缓步上前,轻声道:陛下,此事透着古怪。这些牲畜死状异常,臣妾担心......或是染了时疫。
虽知瘟疫多在春暖时节流行,但她来自现代,某些邪毒最喜借严寒隐匿。
眼见尸群堆积如丘,若真是传染恶疾,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萧凛闻言驻足,回首见皇后眼底忧色如凝霜雪,当即抬手止住身后侍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常年蛰伏在祭碑旁的那只灵狐突然暴起!
它雪白的毛发根根倒竖,赤红的瞳孔缩成两道竖线,竟如离弦之箭般直扑慕卿璃面门—
放肆!
萧凛厉声怒喝,腰间龙纹剑瞬间出鞘三寸。
可就在寒芒将现的刹那,一道藕荷色身影猛地从斜里冲出,死死抱住他执剑的右臂:
陛下不可!这是护国灵狐啊!
杜锦欣整个人几乎挂在帝王臂膀上,借着冲势将萧凛带得踉跄数步。
珠钗在挣扎间扫过帝王襟前龙纹,发出细碎撞击声。
待萧凛稳住身形,才发现已被她生生拽离慕卿璃三丈有余。
而那只灵狐竟似通人性般,朝着孤立无援的皇后龇出森白獠牙,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旋即转身没入茫茫雪林,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诡谲的爪印。
风雪呼啸着灌入帝后之间的空隙,杜锦欣仍紧紧攥着萧凛的衣袖,指尖因用力泛起青白。
山风凛凛,白雪纷飞,祭碑前的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灵狐方才对皇后龇牙低吼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那充满敌意的姿态让所有人心头蒙上一层阴翳。
就在这片死寂中,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风雪;
狐妖!皇后狐妖……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浅碧宫装的婢女面目扭曲地指着慕卿璃;
话音未落便软软栽倒在雪地里……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宫女倒下的位置,恰在皇后身后七步之遥。
保护陛下!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如潮水般向后褪去。
贵女们慌乱间踩到彼此裙裾,珠翠坠地之声不绝于耳。
所有惊惧的目光都聚焦在独自立于碑前的慕卿璃身上,那些平日里谄媚的笑脸此刻写满了猜疑与恐惧。
萧凛勃然变色,龙纹靴踏碎积雪正欲走向慕卿璃,在场众人皆被这接连的变故惊得魂不守舍。
却见婉嫔杜锦欣突然扑倒在昏迷的宫女身旁,声泪俱下:
春梅!春梅你醒醒!
她颤抖着扶起宫女毫无生气的身子,抬头时已是泪眼婆娑;
太医!快传太医啊!
萧凛眸中寒光乍现:区区宫婢胆敢妖言惑众,按律当诛。你倒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婉嫔跪行两步,染着丹蔻的指尖深深陷进雪里,仰起脸时已是泪盈于睫:
陛下容禀...这丫头自幼生有天眼,能窥常人不可见之物。
她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山崖;
方才定是瞧见了什么邪祟逼近凤驾,情急之下才口不择言。她本想示警皇后娘娘提防狐妖作乱,谁知.……
话语在此处巧妙顿住,绢帕轻拭眼角,留下无尽遐思。
这番说辞看似在为皇后开脱,实则将二字再度掷入众人心湖。
几位命妇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方才稍缓的气氛再度凝滞。
那声石破天惊的皇后狐妖,早已在所有人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荣国府老夫人率先上前,捻着佛珠的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婉嫔娘娘此言在理。这丫头若当真身负异能,岂能任她昏厥在此?还是快请太医诊治,问明究竟看见了什么邪祟,万万不能让它沾染了皇后娘娘的凤体。
她话音方落,几位年长的命妇便纷纷附和。
承恩公夫人用绢帕掩着唇低声道:
正是这个理儿,灵狐现世本就不寻常...
安国公老夫人更是直接示意婢女去取参片:
好歹先吊住她的气,若是真能窥见天机...
人群渐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关切声中,隐约能听见等字眼在风雪中飘荡。
慕卿璃独自伫立在风雪中,胭脂色斗篷猎猎翻飞,在苍茫雪幕间绽开一抹孤绝的艳色。
她冷眼望着那群命妇如众星拱月般将婉嫔与宫女围在中央,唇畔倏地掠过一痕冰刃般的弧度。
原来这盘棋,最先落的子竟在她这里。
好,当真是好得很。
风雪骤紧,耶律宏的身影自骚动的人群中缓缓显现。
因昨日受创,他今日未参与狩猎,只披着玄狐大氅端坐观礼台。
听闻猎碑异动,便随着众人前来察看。
他步履略显沉滞,面色在漫天飞雪中更显苍白:
“东璃皇帝陛下,小王身侧这位阿依罕姑娘,乃北夷大萨满亲传弟子,通晓驱邪禳灾之法。”
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那道始终隐在侍卫队列中的身影;
“或可请她为皇后娘娘及这位宫女探看一二。”
始终作侍卫装扮的阿依罕终于展露真容。
与中原女子的温婉含蓄截然不同,她身段丰腴曼妙,裹在墨蓝色镶银边的萨满袍服中,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细腻如玉的锁骨。
袍服上绣着繁复的暗红色图腾,行走间,袍角翻飞,隐约可见其下修长的双腿。
她面容艳冶,一双狐狸般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流转间带着钩子似的,既有萨满的深邃神秘,又混合着一种直白而野性的诱惑。
手腕、脚踝处戴着数串细小的银铃与骨质饰品,行动时并非清脆悦耳,而是发出一种沙哑而缠绵的叮咚声;
陛下。
她屈身行礼,腕间骨串相击发出蛊惑人心的轻响。
抬起脸时,那双狐狸眼尾染着绯色,目光如带着倒钩的丝线,先是掠过婉嫔瞬息平复的唇角,继而缠上慕卿璃沉静的面容。
我部萨满世代与天地精灵相通,尤善洞察万物之气。
她红唇勾起曼妙的弧度,嗓音似浸过蜜酒的沙砾;
请容许阿依罕为凤驾……以及这位被邪灵侵体的姑娘,辨一辨吉凶。
萧凛指节在袖中缓缓收拢,目光扫过耶律宏看似关切的神情,最终落在阿依罕那双深不见底的媚眼上。
山风突然凄厉呼啸,卷起满地雪尘如白练翻飞。
帝王这一字如冰坠玉盘,在寂静的雪崖间激起千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