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话音方落,身后枯木断裂的脆响便骤然撕裂了林间的寂静。
一股混杂着土腥与腐叶的腥风扑面袭来,令人作呕。
耶律宏瞳孔急缩,视线越过她单薄的肩头……
一头壮硕如小山的野猪正从林中冲出;
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慕卿璃,獠牙森白,裹着腥臭的吐息猛冲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慕卿璃猝不及防。
纵然她脑子反应极快,但是此刻身体却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庞然大物逼近。
“娘娘退后!”
耶律宏厉声喝道,一把将她推向身后松软的雪堆。
慕卿璃跌坐在积雪中,堪堪避过那野兽凶猛的冲撞。
而耶律宏自己则旋身抽刀迎上。
紫色王服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北夷弯刀划出森冷的弧光。
野猪咆哮着再次冲来,獠牙堪堪擦过耶律宏腰间玉带,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但见他足尖轻点,借势跃上旁边巨石,在野猪调转方向的瞬间凌空扑下。
刀锋没入野猪后颈时,腥热的鲜血喷溅在他眉骨,为那张深邃的轮廓平添几分嗜血的野性。
“王爷小心!”
慕卿璃失声惊呼。
受伤的猛兽发狂般人立而起,竟带着插在背上的弯刀狠狠撞向巨石。
耶律宏被重重甩落在雪地,左肩瞬间洇开暗红。
眼见野猪再次冲来,他咬牙拔出靴中匕首,在獠牙即将刺穿的刹那侧身闪避,反手将利刃送入野兽咽喉。
庞然大物轰然倒地,抽搐的蹄子将积雪染得猩红刺目。
耶律宏单膝跪地,喘息着抹去眉心血渍,抬眼望向惊魂未定的慕卿璃:
“让娘娘受惊了。”
他肩头的伤口仍在渗血,却扯出个野性难驯的笑。
雪地上,人与兽的鲜血交织,在这荒寂的林间雪地上格外触目惊心。
慕卿璃匆忙上前,见耶律宏单膝跪地喘息;
左肩伤口狰狞外翻,鲜血正不断从指缝间渗出。
他喘息着撕下衣摆,声音因疼痛而沙哑:
劳烦娘娘...替小王系紧。
她强自镇定地接过布条,绕到他身后时却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从肩胛一直撕裂到腰际,皮肉外翻,血迹斑斑。
方才被野猪撞飞时,他竟还承受过这样的重击!
此刻的慕卿璃顾不上避嫌,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伤口。
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滚烫的肌肤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紧绷的肌肉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扶他在一处避风的山石后坐下后,她注意到他那件华贵的大氅已在酣战中被撕裂,又染满了血污,显然不能再御寒了。
她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的胭脂色大氅,仔细铺在冰冷的山石上。
娘娘,这如何使得......
你方才两次救了我的命,区区一件大氅又如何使不得?
她语气坚定,本宫岂是那种不分好歹之人。
耶律宏闻言不再推拒,只是望向她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辨。
慕卿璃经历过两世的情场洗礼,自然读得懂那眼神……
每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在假装深情时,都会露出这般神情。
她心中冷笑,果然听得耶律宏声音微沉:
皇后娘娘宛若那天上明月,皎洁清辉令人心折。小王倾慕已久,今日能护娘娘周全,实乃三生有幸。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今日种种,皆出本心。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若为娘娘,小王亦甘之如饴。”
慕卿璃微微一怔,眉头轻蹙。
想不到这人如此善于把握时机,竟在此刻吐露这般暧昧之言。
呵,他当她是安嫔那般天真易欺的女子么?
她凤眸凝霜,声音清冷如冰:
王爷慎言!本宫是东璃的皇后,还望王爷谨守君臣之礼。
耶律宏心中暗笑。
女人皆是如此,不管表面装得如何矜持冷漠,一旦被感动,哪个不是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
安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位皇后娘娘此刻的推拒,不过是惯常的以退为进罢了。
他坚信,两次救命之恩,足以在一个女人心中烙下深刻的印记。
只需再稍加撩拨......
是本王失言了。
他强忍伤痛挺直脊背,山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袂,在渐沉的暮色中猎作响。
垂首时,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落寞,
雪野寂静。
耶律宏忽然抚胸剧咳,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色,身形也随之晃了晃。
慕卿璃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指尖微抬,却在触及他投来的目光时骤然清醒。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脚步,将那份本能的关切压回心底,只余面上恰到好处的忧色。
耶律宏将她这瞬息间的挣扎尽收眼底,心底掠过一丝了然的轻笑。
果然,再清冷的女子,也难逃救命之恩下的心防松动。
他再抬眸时,深邃的眼眶竟微微发红,似有晶莹水光在暮色中一闪而逝,声音沙哑而低沉:
“只是……娘娘,这万里江山若无明月相照,纵有千般繁华,于小王眼中,也不过是漫漫永夜。”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天际,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耶律宏神色微变,似是被这蹄声惊扰,又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迅速解下腰间一枚雕刻着狰狞狼首的墨玉玉佩,那狼眼处嵌着一点殷红,此刻被他染血的手指握住,更显妖异。
他俯身,将玉佩轻轻置于她脚边的雪地上,白雪映墨玉,血色点缀,触目惊心。
“此乃我北夷皇族信物,凭它可号令边境所有耶律部商队。”
他语速加快,目光紧紧锁住她:
“若是哪一天……”
话到此处,他却戛然而止,像是硬生生将后续的惊人之语咽了回去,转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语气变得无比落寞与克制:
“当然,本王希望……永远没有那样的一天。只要你……陛下能让娘娘凤心愉悦,岁月安然,小王宁愿……永远只在远处,遥望明月清辉。”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翻身上马,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一扯缰绳,朝着与马蹄声传来的相反方向,策马疾驰而去,身影很快融入茂密林木之间。
确认那身影彻底消失,慕卿璃一直紧绷的脊背才倏然松懈。
她依着冰凉的山石缓缓蹲下身子,将脸埋入掌心,肩头微微颤动。
然而,那并非悲泣,而是强忍了许久的、几乎要溢出口的讥讽冷笑。
好在他走得快!
若再多留片刻,她恐怕真要按捺不住,当场戳穿他那精湛却拙劣的表演。
原来渣男的深情,都靠演技。
她拾起那枚冰冷的狼首玉佩,指尖拂过上面已然干涸的血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信物,若是真的,这位耶律王子倒也舍得下血本。
不收,岂非辜负了他这番“好意”?
这北夷,早晚要并入东璃版图,区区商队,权当是提前收些利息。
他将她视作可被情爱打动的寻常深宫妇人,便是他最大的误判。
总有一日,她会让他明白,何为——痴心妄想。